第169章 表演
那老頭一愣,竟是這根……
這簽原不是自己簽筒中的,幾十年前偶然機(jī)緣所得,插在其中充個(gè)數(shù)。
算命攤子上的筒中簽向來不過百數(shù),唯他這里是一百零一支。
這么多年過去了,每日他這兒求簽的少說三五多則十?dāng)?shù),還從沒見過有誰把這根抽出來……
蓮花,乃大乘佛法之物,是至誠善念,是至空心境,亦是佛陀本身。
他怔愣看向竹簽,以身飼虎割肉喂鷹,百世輪回疾苦尚不能斷的慈悲心啊,蓮花……竟也能折?
他看了童竺半晌,起身恭施一禮:“尊上……行過大善,亦……受過大難?!?br />
童竺上下打量他兩眼:“瞧你打扮該是道家,蓮花的事兒你也要管管?”
“不瞞尊上?!崩项^輕嘆口氣:“江湖上討口飯吃,不分這么精細(xì)?!?br />
童竺沒有說話,半晌只垂眼看了看那蓮花:“此簽何解?”
童竺上算天諭,下算眾生,卻從未給自己起過一卦。
老頭順了順花白的長須:“有負(fù)尊上,身薄緣淺,這簽我解不了,尊上不是此間人,要解簽怕也要在五行外。
他輕嘆口氣:“只……老頭子歷世多年,或許能送尊上兩句話,您身懷大智慧,不必當(dāng)真可作玩笑聽聽。”
他將桌上那枚海棠香囊連著蓮花簽一同雙手奉上,輕道:
“風(fēng)吹絮雨打萍,暴虎馮河必多顛沛。水下月鏡里花,一見如故……難免別離?!?br />
童竺身形一頓,他眼中瞬間翻涌出燎原的怒火,只一個(gè)抬眸,對(duì)面人猛地打了個(gè)哆嗦。
“尊……尊上?!崩项^咽了咽唾沫:“我是……好意?!?br />
童竺盯了他半晌,冷冷回了一句:“我知道。”
正因?yàn)槭呛靡?,所以不能殺你…?br />
別離?
童竺輕輕一笑,千般功德不過大夢(mèng),萬般慈悲皆化流水,此生他連自己都別過,如今還要讓他別離?
靜了好一會(huì),童竺閉了閉眼,他想快些回家,這晚集,一點(diǎn)都不好玩。
他接過香囊和竹簽,同那兩支珊瑚簪子一起別到了腰間。桌上的零碎一件一件拿起,童竺叼著糖人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那老頭深深嘆一口氣。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神仙佛陀,又能如何。
童竺本想徑直離去,卻被不遠(yuǎn)處的騷亂吸引住了目光,他上前兩步,這條長街的盡頭正是宮門。
童竺在人群之后,隱約聽見沙啞的喊聲,那嗓子似乎是破了再結(jié)痂,又撕開結(jié)痂再破,聽得人脊背發(fā)涼汗毛豎立。
“沈府有……冤,有冤啊……求父老相親一聽……”
沈知渝躺在地上,他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在這兒掙扎了多少天,痛苦……無邊無際的痛苦……
沈知渝無數(shù)次被周身的劇痛淹沒,又被強(qiáng)行拎出頭顱透一口氣,他掙扎,躲閃,用盡一切力氣吶喊,還是嗆咳出肺中濁血,一天又一天的活了下去。
北羌奇毒,名不虛傳……
他……心智不夠堅(jiān)定,身軀不夠牢固,偶然得這毒物多拼些時(shí)日,也算是老天超度。
童竺穿過人群走到最前方靜靜看著他,或者說,要不是提前知道,他甚至認(rèn)不出這人是他。
圍觀人群同他隔著三兩米的距離遠(yuǎn)遠(yuǎn)看著,似乎他是什么兇邪猛獸,或者說……是什么新奇的表演。
同長街上雜耍的藝人一般,沈知渝的性命,沈家的苦難,對(duì)于京都百姓而言,不過是一場(chǎng)表演。
少年身上那件潔白長衫滿是淤泥血污,他胸口重重塌陷,手腳不正常的彎曲,唯一雙眼睛堅(jiān)定清明,從圍觀者臉上一一掃過,直到……看見了童竺。
那瞬間,沈知渝臉上露出了一種極復(fù)雜的神情,他張了張嘴,這么多天來頭一次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