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中軍都督府。

  夜幕低垂，府內(nèi)正廳卻是燈火通明，各處的燭火與燈盞將偌大的廳堂照得亮如白晝。

  陳望身著正紅織金云紋過肩行蟒衣，隨意的靠坐于上首的寬大座椅之中。

  他一手搭在扶手上，另外一只手放在膝蓋之上，俯瞰著廳堂下方。

  廳內(nèi)，以土默特部臺吉固穆為首的一眾漠南蒙古各部臺吉，全都順從的跪伏于地。

  他們解下了佩刀，摘下了帽子，頭顱低垂于地，姿態(tài)無比的謙卑。

  “土默特部臺吉固穆，拜見靖南侯殿下。”

  固穆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廳中響起，帶著顯而易見的敬畏。

  隨著固穆的開口，在其身后的一眾臺吉也隨之齊聲拜謁，聲響在空曠的廳堂內(nèi)隱隱回蕩。

  “土默特部臺吉固穆，拜見靖南侯?！?br />
  身后一眾漠南蒙古諸部的臺吉也同樣，隨著固穆一起齊聲拜謁。

  參次不齊的拜見聲在空曠的廳堂內(nèi)緩緩的回蕩著。

  陳望的目光緩緩的從廳內(nèi)一眾漠南蒙古諸部的臺吉身上掠過，卻并沒有開口言語，只是沉默地注視著。

  廳內(nèi)頓時陷入一片更深沉的寂靜之中，惟有角落銅盆內(nèi)炭火燃燒時，偶爾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反而更襯得四下落針可聞。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

  跪伏在地的一眾蒙古臺吉們，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這份顫抖，并非全然源于內(nèi)心的懼怕，更多的是因為保持這謙卑的跪姿太久。

  他們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何曾受過這般長時間的屈身之累？

  那是膝蓋和腰背傳來的酸麻刺痛，讓他們的身體難以抑制地發(fā)出了信號。

  然而。

  上首那道平靜卻極具壓迫感的目光依舊籠罩著他們，所有的人都知道此時高坐于上首的那位大明侯爺。

  正是在濟寧城外以雷霆之勢大破數(shù)萬清軍的統(tǒng)帥。

  那份尸山血海中鑄就的威勢，無需言語。

  他們已經(jīng)在濟寧，見識過了靖南軍鼎盛如日的軍威。

  濟寧東郊那五萬顆血淋淋頭顱鑄就的景觀，將恐懼深深銘刻到了他們的骨血。

  大明京師承天門前的廣場，清軍上百名軍將王侯的尸體還橫陳著，他們?nèi)伎丛谘壑小?br />
  那些被俘的清軍將校被處以極刑，千刀萬剮的慘狀，更是讓他們每每想起便不寒而栗。

  每個人的額頭都緊貼著冰涼的地面，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幾分，生怕一絲多余的聲響便會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招來不可預(yù)料的后果。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在一眾蒙古臺吉感覺手腳發(fā)麻，意識都因長時間的煎熬而開始有些模糊，快要徹底堅持不住之時。

  “免禮?！?br />
  陳望的聲音終于在廳內(nèi)響起。

  這簡短的兩個字，對于跪伏在地的眾人而言簡直就是天籟之音。

  眾人心中如釋重負，但是仍舊還記得覲見之前禮官的教導(dǎo)。

  他們強忍著四肢百骸傳來的酸麻刺痛，動作略顯僵硬遲緩，卻依舊保持著恭謹(jǐn)?shù)淖藨B(tài)，

  “謝，靖南侯。”

  參差不齊的聲音再次響起，全然不及此前拜見時渾厚。

  固穆和一眾蒙古臺吉抬起頭來，重新挺直了身軀，久跪的不適讓眾人的身形都有些搖晃。

  一名身形頗為肥胖的蒙古臺吉最為狼狽，他的臉色滿頭都是滲出的冷汗，剛剛勉強直起身軀，身形一歪，竟然倒在了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本就緊張的氣氛更添了幾分慌亂，那臺吉身旁的幾人下意識地想要伸手?jǐn)v扶，但是伸出去的手卻是僵在半空。

  他們都注意到了坐在上首的陳望眼眸之中的冷意。

  伸出去的手被重新收了回來。

  那歪倒在地的肥胖蒙古臺吉在獨自掙扎了幾次之后，才重新坐了起來，他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不敢去接觸陳望的眼神。

  一眾蒙古的臺吉，包括固穆在內(nèi)也是同樣垂首，安靜的跪在地上。

  “固穆?！?br />
  陳望沒有再繼續(xù)等待，直接叫出了固穆的名字。

  “在?！?br />
  固穆心頭一凜，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應(yīng)聲。

  他將頭埋得更低，等待著接下來的問話。

  他不是那些終日放牧目不識丁的牧民。

  固穆讀過書，讀過很多的書。

  他清楚的知道，當(dāng)中原的王朝再度興盛起來之后，會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

  中原的王朝。

  是最為記仇的。

  一直以來，他們都會牢牢記住昔日強敵帶來的屈辱和邊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