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生死烏龍
孫少平的心跳像擂鼓一般,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沿著河灘深一腳淺一腳的狂奔,枯黃的蘆葦刮過他的褲腳,發(fā)出刺啦啦的聲響,像是在阻止他前往某個可怕的終點(diǎn)。
“姐——!大姐——!”
孫少平的呼喊聲在空曠的河灣回蕩,帶著哭腔。最終在河灣最深處,一個背風(fēng)的土坳后,他看到了那個蜷縮的身影。
孫蘭花安靜地坐在那里,背靠著一棵老柳樹干枯的樹干,頭微微仰著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他的姿態(tài)異乎尋常的平靜,與孫少平想象中的崩潰,哭喊截然不同。這種平靜,反而讓孫少平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姐!”孫少平?jīng)_過去跪倒在孫蘭花身邊。
孫蘭花緩緩轉(zhuǎn)過頭,臉上竟帶著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笑容,只是那笑容蒼白的像一張紙。她眼神有些渙散,聲音輕的像嘆息:
“少平……你來啦……沒事兒,姐不疼了……心里也不堵了……”
孫少平的視線猛地掃過地上兩個打開的油紙包,只見它們散落在枯草上,里面已經(jīng)空空如也。他的腦袋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
“你吃了啥?!姐,你吃了啥呀?”他一把抓住孫蘭花的肩膀,聲音因為極度恐懼而變調(diào)。
這時,村民們也陸續(xù)趕到了,張嬸眼尖,一眼認(rèn)出那紙包,尖聲叫道:
“是耗子藥!是王滿銀那年賣剩下的耗子藥!老天爺呀!”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快!摳喉嚨!讓她吐出來!”
“去掉赤腳醫(yī)生!”
“趕緊抬到公社衛(wèi)生所去!”
孫少平猛地驚醒,手忙腳亂的,就想把大姐給抱起來。葛蘭花卻輕輕推開了他,氣息有些微弱的說道:
“沒……沒用了……別折騰了……讓我安生的走吧……”
“不行!絕對不行!”
孫少平雙目赤紅,幾乎是在咆哮。他不再猶豫,一把將姐姐瘦弱的身子打橫抱起,朝著村子的方向發(fā)足狂奔。孫蘭花的身子很輕,在他懷里軟綿綿的,像個沒有生氣的布娃娃。
“姐!你聽著!不準(zhǔn)睡!貓蛋和狗蛋還在家等著你呢!你沒權(quán)利死!聽見沒有?”他一邊喊一邊在姐姐耳邊嘶吼,試圖喚回她求生的意志。
村民們跟在后面,有人跑去前面通知赤腳醫(yī)生和準(zhǔn)備板車,有人急得直抹眼淚。初春的寒風(fēng)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但誰也感覺不到冷,心里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悲劇給揪緊了。
孫少平抱著姐姐,也不知道錯覺還是怎么感覺孫蘭花的身體仿佛在一點(diǎn)點(diǎn)變冷,呼吸似乎也越來越淺,他的眼淚終于決堤,混合著汗水滴落在姐姐毫無血色的臉上。
“撐住啊姐……馬上就要到家了……貓蛋和狗蛋還在家等著你呢,爹娘還在等著你呢!”
孫少平的聲音哽咽,腳下的步子卻絲毫不敢放慢。黃土高原的溝壑峁梁見證著這一幕,一個年輕的弟弟拼盡全力,想要從死神手里奪回他苦命的姐姐。
路顯得那么長,而懷里的重量似乎也在一點(diǎn)點(diǎn)的變輕,仿佛下一刻就要隨風(fēng)散去……
孫少平推著那輛吱呀作響的破舊板車,載著已然意識模糊的孫蘭花,像一頭負(fù)傷的野獸,在坑洼不平的鄉(xiāng)間土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狂奔。
板車每一次顛簸,都仿佛直接撞擊在孫少平的心尖上,他生怕這劇烈的晃動,會加速那要命的耗子藥在姐姐血液里奔流。
“姐!撐住了!就快到衛(wèi)生所了!”
孫少平扭過頭,汗水混著淚水糊了滿臉,他朝著板車上那個蜷縮的身影嘶吼。聲音都劈了叉,帶著哭腔,不知是在給奄奄一息的姐姐打氣,還是在支撐自己即將崩潰的神經(jīng)。
然而石圪節(jié)公社那間低矮的衛(wèi)生所帶給孫少平的,只有更深的絕望。赤腳醫(yī)生扒開孫蘭花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她的脈搏,沉重的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干澀的說道:
“娃兒,不行?。∵@耗子藥是烈性藥,看樣子吃下去的時間已經(jīng)不短了,怕是已經(jīng)入了血脈了。我這兒……我這兒頂多灌點(diǎn)肥皂水,盡盡人事??焱h醫(yī)院送吧,或許還能有一線指望,但是一定要快,這是在跟閻王爺搶時間呢!”
“縣醫(yī)院?!”
孫少平只覺得眼前一黑,仿佛整個黃土高原的天都塌了下來,重重壓在他年輕的脊梁上。幾十里蜿蜒土路,靠著這輛快要散架了的破板車?姐姐灰白的臉色,微弱的呼吸,無一不在告訴他,孫蘭花已經(jīng)等不起了!
絕望像冰冷徹骨的井水,從頭頂澆下,瞬間浸透四肢百骸。孫少平告訴自己,他不能倒下!他猛地俯身,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姐姐軟綿綿的身子重新抱上板車。
然后調(diào)轉(zhuǎn)車頭,向著那條通往原西縣城的望不到頭的土路,開始了又一輪近乎瘋狂的奔跑。板車在他身后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車輪碾過碎石,彈起又落下。
孫少平的肺像個破風(fēng)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的灼痛,雙腿肌肉突出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斷裂。他看著姐姐的臉色,仿佛從灰白漸漸透出一股死氣的青紫,她的呼吸輕得像羽毛拂過,一股滅頂?shù)目謶?,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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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孫少平力氣即將耗盡一時都因絕望而開始模糊時身后突然傳來了“突突”的發(fā)動機(jī)聲音。緊接著,一輛低沉而有力的汽車隱形聲由遠(yuǎn)及近,如同沉悶的雷聲滾過天際。
一輛軍綠色的老式解放牌貨車卷著漫天黃塵,像一頭疲憊卻依舊雄壯的鐵獸,從道路盡頭駛來,希望在絕境的深淵里,猛地炸開一道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