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進(jìn)入到深秋，黃原城早早披上了寒意。筒子樓三樓的走廊里，煤球爐子排成一列，吐著藍(lán)色的火苗，各家鍋鏟碰撞聲和炒菜聲交織成煙火氣的奏鳴曲。

  葉晨家門口，一個嶄新的鐵皮煙囪，從窗戶里探出來，呼呼的冒著白汽，這是大姐夫常有林用礦上的邊角料親手做的。

  屋里十五瓦的白熾燈懸在頭頂，燈罩是用報紙疊的蓮花形，已經(jīng)被油煙熏的泛黃。

  燈光下，折疊圓桌擺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大海碗冒著熱氣的酸菜燉粉條，一碟油汪汪的煎豆腐，最扎眼的是中間那盆紅燒肉，姐夫帶來的五花肉燉的紅亮酥爛，油珠子在肉湯上打著轉(zhuǎn)。

  “香！真香！”

  常有林用手朝自己的方向扇著，鼻子輕微的翕動著，礦工服袖子挽到胳膊，露出結(jié)實(shí)的肌肉，笑著說道：

  “俺們礦上的大師傅都燉不出這味兒！”

  賀秀英記著碎花圍裙，正把最后一盤醋溜白菜端上桌，對著丈夫呵斥道：

  “就你嘴貧！快嘗嘗這個，爹新亮著頭道醋做的，特意讓給你們帶過來的。”

  賀秀蓮拿過裝著頭道醋的陶罐，深紫色的醋汁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暈，她小心地往碟子里倒了一點(diǎn)，醋香瞬間彌漫開來，她忍不住夸贊道：

  “還得是爹的手藝，真是絕了！”

  葉晨光拿著半瓶西鳳酒給自己的姐夫斟滿，笑著說道：

  “姐夫每天出力最多，來多喝兩杯，解解乏！”

  常永林嘿嘿的笑著，從工具包里掏出個鋁制飯盒，打開后，里面露出兩副掛膠手套，然后就見他炫寶似的說道：

  “看看這是啥？礦上新發(fā)的勞保手套，厚實(shí)著呢！你們小兩口一人一副！”

  掛膠手套在當(dāng)下這個年月還是很少見的，也就是從事井下作業(yè)的礦工條件好，能有這待遇，普通工人見都見不到。葉晨和賀秀蓮二人只覺得心里暖暖的，這就是一家人，有好東西總是會互相惦記著。

  酒過三巡，常有林的臉膛泛紅，話也密了起來：

  “小晨，秀蓮，你們是沒見著啊！現(xiàn)在咱家醋坊門口，天不亮就排上隊(duì)了，縣供銷社的老王說了，咱家的醋現(xiàn)在是他那兒的頭牌！”

  賀秀英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接過了丈夫的話頭說道：

  “最神的是縣廣播站，那天的大喇叭一響，全村人都炸了鍋了！“賀家傳統(tǒng)醋坊”，哎呦喂，當(dāng)時咱爹正攪醋缸呢，手抖的差點(diǎn)勺都拿不住了！”

  眾人是一片歡聲笑語，常有林滋溜的一口酒，接著說道：

  “孫玉亭你們還記得吧？那天湊過來遞煙，說啥“早就看出賀老哥不是一般人”！我呸！當(dāng)初咱家起窯洞時，村子里就數(shù)他風(fēng)涼話多！”

  葉晨安靜地傾聽著，筷子間在醋碟里輕輕一點(diǎn)，蘸了點(diǎn)醋嘗了嘗。燈光在他的眼鏡片上反著光，看不清眼神。他只是溫和的笑了笑，然后說道：

  “咱爹的手藝確實(shí)好！”

  賀秀蓮給身旁的大姐夾了塊肉，輕笑著說道：

  “看把你和姐夫高興的，來，快多吃點(diǎn)！”

  “能不高興嗎？”

  賀秀英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對著妹妹說道：

  “現(xiàn)在村里人誰見了咱爹，都得喊聲“賀老掌柜”！就連田支書見了面都主動遞煙哩，聽說……聽說縣里領(lǐng)導(dǎo)都夸咱家醋坊呢！”

  常有林神秘兮兮的前傾著身子，壓低了聲音對妹夫問道：

  “安亭縣供銷社的人說，是田主任……是田支書的弟弟，親自打個招呼！小晨，是不是你……”

  葉塵輕輕轉(zhuǎn)動著酒杯，酒葉在杯壁上掛出透明的弧線，他小口抿了一口，然后夾了片白菜，在菜湯里仔細(xì)蘸勻，塞進(jìn)口中輕輕咀嚼，說道：

  “田主任是明白人，知道什么是好東西，咱家這個醋確實(shí)是越陳越香。”

  賀秀蓮看著丈夫平靜的側(cè)臉，欲言又止。她注意到，丈夫雖然笑著，但嘴角的弧度比平時淺幾分，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著，像是在思忖什么。

  飯后，常有林明顯是喝高了，他拉著葉晨的手，大著舌頭說道：

  “小晨！等明年開春……開春咱把東頭那間房也盤下來……搞個大的！讓咱爹當(dāng)……當(dāng)廠長！”

  賀秀英一邊收拾著碗筷，一邊笑著對丈夫說道：

  “美的你！咱爹說了，啥廠長不廠長的，能把老祖宗的手藝傳下去就行！”

  姐夫一家走后，夜深人靜，筒子樓里的喧囂散去，只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火車汽笛聲。賀秀蓮鋪好了床鋪，給葉晨打來洗腳水，效果正在書桌前若有所思的丈夫，一邊幫他洗著腳，一邊終于忍不住問道：

  “晨哥，晚上吃飯時，我看你聽姐夫說廣播站的事，好像……沒那么高興？”

  葉辰微笑著望著妻子，伸手拉著她在身旁坐下，讓她也褪去襪子，和自己一起洗。然后說道：

  “不是不高興，咱家醋坊生意好，爹和大姐姐夫一家一家日子過得紅火，我比誰都開心。我只是在琢磨田福堂、田福軍這兄弟倆的手段，確實(shí)不一般啊。”

  賀秀蓮的神情有些困惑，不明所以的問道：

  “手段？什么手段？這不是好事嗎？縣里廣播表揚(yáng)，多有面子?。俊?br />
  葉晨輕輕嘆了口氣，眼神在昏黃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