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翁婿
雨幕沉沉地壓著黔州城,細(xì)密的雨絲斜織成網(wǎng),將整座山籠在一片凄冷的霧靄里。
新起的墳塋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沒有墓碑,沒有香火,只有幾株杜鵑被雨水打得低垂著頭,花瓣零落,混進(jìn)泥濘的土里。
徐孝薇終究沒能入祖墳。
曾國宇站在雨中,軍氅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壓在他肩上。
他雖是范錚垣的親弟,卻自幼被過繼到曾家,名分上早已與范家無關(guān)。
而黔東曾家的祖墳如今在共區(qū),南京政府派了特務(wù)日夜盯著,他連偷偷運(yùn)棺回去都做不到。
最后,他只能選了這處僻靜的山坡——背靠蒼松,面朝江水,風(fēng)水先生說此地聚氣,可再好的風(fēng)水,也暖不了三尺黃土下的寒骨。
徐潤年站在墳前,灰白的長衫早已濕透,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混著渾濁的淚。
他佝僂著背,手指顫抖著撫過那堆新土,仿佛這樣就能觸到女兒的溫度。
"老爺,您當(dāng)心身子……"陪嫁的張婆子撐著傘,聲音哽咽。
徐潤年沒應(yīng)聲,只是死死盯著那方寸之地,喉嚨里滾出幾聲低啞的嗚咽。
他恨啊,恨這世道,恨這命運(yùn),更恨那個(gè)沒能護(hù)住他女兒的女婿。
可當(dāng)噩耗傳來時(shí),他連質(zhì)問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孝薇,他從小捧在手心里養(yǎng)大的女兒,就這么沒了,還是他親自送她上的船。
"督軍到——"
副官高喝一聲,徐潤年緩緩回頭,看見曾國宇踏著泥水而來。
男人臉色慘白,眼下青黑一片,顴骨高高凸起,像是幾日未眠。
軍氅下的身形瘦削得幾乎撐不起那身軍裝,唯有脊背仍挺得筆直,仿佛在強(qiáng)撐著最后一絲體面??僧?dāng)他的目光落在徐潤年身上時(shí),眼眶驟然紅了。
"岳父……"
他幾步上前,竟直接跪在了泥濘的地上,膝蓋砸進(jìn)濕土里,濺起渾濁的水花。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滑下,分不清是雨是淚。
"是我沒照顧好孝薇……"他聲音嘶啞,像是從肺腑里擠出來的,"我不該……不該同意她一個(gè)人走……"
徐潤年望著他,渾濁的眼淚混著雨水滾落。
他原以為自己會(huì)怒斥,會(huì)質(zhì)問,可此刻看著這個(gè)憔悴得幾乎脫了形的男人,卻說不出一句話。
孝薇自幼喪母,他又整天跑生意,把十幾歲的她送出國去。
看似什么都有的孝薇,實(shí)際長到這么大,唯一的主動(dòng)選擇,就是曾國宇。
那一刻,所有的怨懟都化作了一聲長嘆。
"好孩子……"徐潤年顫抖著手,撫上女婿的肩,摸到的不僅是潮濕的軍呢,還有布料下嶙峋的肩骨,"不怪你……"
翁婿二人抱頭痛哭。
雨越下越大,沖刷著新墳上的泥土,也沖刷著活人的悔恨。
遠(yuǎn)處的松林間,陳碧茹撐著一把黑傘靜靜而立,傘面上金線繡的纏枝蓮紋在雨里閃著冷光。她望著雨中相擁而泣的兩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野花瓣上未干的雨滴,像極了那日靈堂里濺落的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