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時(shí)分，山中幽靜，觸目所及的樹影亂石在夜里顯得過分高大。

  玉箋尋到一片淺水灘，背著燭鈺，小心避開地上凸起尖銳的石子，將他輕輕安置在河邊一塊被水流沖刷得圓潤光滑的巨石旁。

  她扶著他，讓他緩緩靠坐下去，隨后輕輕掀開他身上血肉斑駁的破碎衣物。

  燭鈺的皮膚極白，在清冷月光映照下，呈現(xiàn)出玉石一般溫潤的色澤，卻也正因如此，顯得上面交錯(cuò)的傷痕更加觸目驚心。

  玉箋顫抖著手，撕下尚算干凈的衣袖布料，在河水中浸濕、洗凈、擰干，隨后小心翼翼地為他擦拭傷口。

  細(xì)微的血絲不斷從那些血肉模糊的皮肉間滲出，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眼眶紅了一次又一次，卻始終緊抿著唇，強(qiáng)忍著不讓眼淚落下。

  燭鈺像死去一樣安靜，身體只在她清理背后那道見骨的割痕時(shí)才輕輕顫動(dòng)了下。

  那道抽筋的貫穿傷從命門一路割裂至腰際，幾乎將整個(gè)后背劃開。

  玉箋僵住，久久不能動(dòng)彈。

  他反而再無動(dòng)靜。

  終究還是沒忍住，她抿著嘴沒有聲音的落淚，心口處像撒了鹽，疼痛艱澀，也有不盡的委屈。

  為什么他會遭受剝皮抽筋，尊嚴(yán)盡失之辱。

  燭鈺這一生都居于金玉之中，喜潔成癖，尋常一件常服上都點(diǎn)綴著蛟珠，所居之所鋪陳玉璧，是真正的金堆玉砌出身。

  而此刻，他卻失去了生氣，仰躺在山野潮濕的溪流之間，周圍是碎石，像謫仙墜落泥潭，明珠掉入溝渠。

  她一邊用手背胡亂抹著不斷涌出的眼淚，一邊繼續(xù)用濕布輕輕擦拭他的皮膚，動(dòng)作因哽咽而斷斷續(xù)續(xù)，始終不敢再去觸碰那道最猙獰的割痕。

  哭了很久，情緒才漸漸平復(fù)。

  她將洗凈后在夜風(fēng)中晾了許久的外衫取來，動(dòng)作極輕極緩地套回他身上，生怕一絲摩擦?xí)觿∷耐闯?br />
  月光下，他安靜地倚靠著巨石，任由她擺布，像一尊被不慎被摔碎的玉像。

  又過了許久，開始飄落雨絲。

  山中氣候變幻莫測。

  外面刮風(fēng)下雨。

  潮濕的寒意漫進(jìn)來。

  玉箋蜷在火堆旁半夢半醒，忽然肩頭被一股力道推開，整個(gè)人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她惶然睜開眼，正對上一雙漆黑震顫的瞳孔。

  “……玉箋？”燭鈺清醒過來，對上她迷茫的目光，眼中閃過一絲失措的悔意。

  可她沒有生氣，只是露出驚喜的笑意，“你醒了！”

  她撐著身體略有些遲緩的從地上爬坐起來，猶豫片刻，往他身邊挪近些許。

  眼睛有些發(fā)紅，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想碰碰他。

  可伸出手，又怯怯地頓住了，他滿身都是傷，連筋骨都是碎的，她怕自己會弄痛他。

  跳躍的火光映著燭鈺蒼白的臉，他沉默地望著她，眼珠緩緩轉(zhuǎn)動(dòng)，環(huán)顧四周。

  這是個(gè)潮濕昏暗的地方，雨聲敲打著巖壁，洞頂滲下的水珠砸在地面的青苔上，濺開細(xì)碎的水光。

  是燭鈺自出世便不曾踏足的地方。

  他氣息微弱，粗糙的石礫硌著脊背，潮濕的泥濘緊貼他的肌膚，鼻尖縈繞著泥土與腐葉的淡淡腥氣，幾乎能感覺到污穢正一點(diǎn)點(diǎn)侵蝕身體。

  這種骯臟黏膩的觸感，于他而言，比軀體上的疼痛更為難忍。

  見燭鈺又陷入沉默，玉箋轉(zhuǎn)身往洞口走。

  卻忽然被什么牽住了衣角。

  她回過頭，看見燭鈺用一根手指勾住了她的裙帶，力道很輕。

  他吃力地微微一用力，上身在地上挪移，艱難的靠近，破碎的輕咳聲從喉間溢出，“玉箋……你…要去哪兒？”

  拽著裙帶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傷口外翻的皮肉間，依稀能看到森森白骨。

  他不想被留下，也不想她離開。

  “大人?！庇窆{意外地蹲下身來。

  小心按住他冰涼的手，“我不走，只是去找些東西堵住洞口。”

  燭鈺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dòng)了一下，張開口，喘息了幾下，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一些。

  隨后垂下眼，視線落在自己勾住她裙帶的手指上。

  這只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卻連彎曲這樣一個(gè)微小的動(dòng)作都耗盡氣力。指尖不受控制地輕顫，試圖用力只換來筋脈撕裂般的鈍痛。

  這點(diǎn)細(xì)微的力道都需竭力維持，與廢人無異。

  于他而言，無異于碾碎傲骨。

  尊嚴(yán)盡失。

  燭鈺喉結(jié)滾了滾，松開手不再試圖留住她。

  本能的對這種狼狽的接觸抗拒。

  可這一次，玉箋卻沒有松開。

  她的手執(zhí)拗的收得更緊，掌心微弱溫?zé)嵬高^彼此相貼的皮膚，毫無阻礙地傳入他僵硬麻木的知覺中，注入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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