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果然如想象中般熱鬧繁盛。

  長街兩側(cè)朱樓繡戶，酒旗招展，各色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路邊賣炸油果子和拉糖畫的，胭脂鋪前少女們挽著手笑聲不斷，處處都有意趣。

  可玉箋剛踏進(jìn)下界就后悔了。

  她不該與這位天官同行的。

  天官實(shí)在太過挑剔。

  凡塵煙火，市井喧囂，在他眼里皆是污濁。

  攤販的吆喝太吵，地上的有塵土和穢物，太臟，就連空氣中都飄著的油膩煙火氣。

  極度喜潔的天宮主人皺了下眉，覺得難以理解。

  可玉箋卻興致勃勃。

  她喜歡這熱鬧的人間，一會兒去看人拉糖人，一會兒又去蒸籠旁聞里面飄出的熱騰騰霧氣，一刻都閑不住。

  身旁的燭鈺始終一言不發(fā)，連站姿都透著抗拒。

  他微微垂眸，長睫在冷白的肌膚上投下淡淡陰影，眉頭不曾舒展過。偶爾有叫賣聲近了些，他便不著痕跡地側(cè)身避開。

  不喜嘈雜，可又不便表達(dá)出來，畢竟是她想來的。

  所以一直隱忍不發(fā)。

  卻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jīng)顯露出排斥。

  玉箋偷偷瞥他一眼，心想，這位大人怕是沒有來過人間？

  早知道就等鶴拾回來再下界了。

  路邊有人正在炒栗子，攤主是個(gè)年輕姑娘，見玉箋眼巴巴地望著，便笑著遞給了她兩個(gè)，讓她嘗嘗。

  玉箋連忙道謝接過。

  栗子鮮炒出來的栗子冒著騰騰熱氣，她手指纖細(xì)，熟練地敲了殼，栗子殼應(yīng)聲而裂。

  張嘴咬了一口，燙得皺起臉，不停呵氣散熱，手掌對著嘴巴打扇。

  最后囫圇咽了下去。

  正想再剝一顆，卻見攤主姑娘臉頰緋紅，目光癡癡地望向她身后，羞怯問道，“那位……可是姑娘認(rèn)識的人？”

  玉箋回頭，就只見天官微微蹙眉，靜立一旁。

  他一身雪色錦衣孑然獨(dú)立，身形修長如竹，骨相清峻似玉，眉眼間帶著些高不可攀的冷意，與熙攘人間格格不入。

  偏偏容貌又生得極好，膚色冷白，通身透著禁欲的貴氣，引得周圍過往的路人頻頻側(cè)目。

  燭鈺從來沒有受到過這種打量。

  他自幼便為天宮太子，尊貴無雙，身為太子時(shí)無人敢直視他，即位天君后更沒人敢，何曾被人這般放肆圍觀過？

  他此行低調(diào)，不便顯露身份，實(shí)在不喜旁人的目光，也只是變出一頂帷帽。

  薄紗遮擋住面容，五官模糊朦朧，身形卻仍舊芝蘭玉樹，反倒更添幾分不可褻瀆的疏離，讓人對他好奇又不敢靠近。

  幾個(gè)年輕姑娘在不遠(yuǎn)處紅著臉打量，推搡著不敢上前。

  終于有個(gè)膽大的捧著一包栗子走近。

  剛?cè)崧晢玖司洹斑@位公子……”，就覺得一陣清冷香氣拂面而過。

  頓時(shí)，眼神恍惚，捧著栗子一臉木然地又回到了攤位上，像是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大人，”

  玉箋沒察覺出異樣，捏著剩下的那顆栗子，剝了殼遞過去，“要不要嘗嘗？”

  炒鍋翻騰著白煙，四周蒸籠冒著熱氣，糖漿與油脂的甜膩香氣在空氣中交織。

  燭鈺手指微微收緊，渾濁的煙火氣讓他極為不適。

  “我…不必?！?br />
  他聲音清冷，哪怕身處熱鬧的市井也不影響矜貴氣質(zhì)。

  宛如一尊不食人間煙火的玉像。

  玉箋覺得也不怪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天官姿容實(shí)在驚為天人。

  “姑娘，你家郎君生得真俊，可曾婚配？”

  炸果子的嬸子擠眉弄眼，將一塊金黃酥脆的油果子塞進(jìn)玉箋手里。

  玉箋尷尬，“大人他應(yīng)當(dāng)尚未……”

  “那快拿去給他嘗嘗！”不等她說完，嬸子又往油紙上多放了一塊，“這郎君看著就金貴，定是沒吃過我們這些粗食，剛炸出來的可香了，來姑娘，這塊是你的?！?br />
  玉箋架不住對方熱情，捧著油紙包喊，“大人?！?br />
  燭鈺剛被滋啦冒火的油煙嗆了一下，揮袖在煙火彌漫的空氣中劃出一道結(jié)界，空靈的仙氣隔絕了周遭雜亂污穢之氣，才讓他面色緩和了些。

  轉(zhuǎn)過頭，卻看玉箋接過攤販遞過來的油紙包，一步步朝他逼近，“這位嬸子說不收錢，讓我們嘗嘗！”

  紙包上還沾著黑黃的油漬。

  鐵鍋里翻騰的濁油看起來反復(fù)煎炸過很多次，與灶臺顏色幾乎融為一體，分不清哪處更污濁些。

  燭鈺瞳孔微縮。

  如此不潔之物，他眼睜睜看著她咬進(jìn)嘴里，頓時(shí)生出了一種恨不能立刻帶她去風(fēng)雪崖洗髓凈穢，再丟入靈池中將她從里到外清洗一遍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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