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明知故犯
27歲的言真,最討厭夏天。
退學回國后,她處理了父母的喪事,重新回到y(tǒng)市。為了還債,還有掙言妍的醫(yī)藥費,她在教培機構打散工。
也不是沒有想過找一份正經的工作,但植物人并不是像電視那樣只安靜沉睡。言妍沒有意識,但卻會咳嗽、抽搐、嘔吐,隨著臥床時間變久,肌張力增高,身體一日比一日僵硬。
她要花費大量時間陪言妍按摩、理療。最后每一份需要坐班的工作,都將她拒之門外。
兜兜轉轉,她又做回家教。
y市的夏天潮濕高溫,雨水同蚊子一般瘋狂蔓延,曾經熟悉的、叫人歡喜的暑假,成為一種酷熱的煎熬。
為了節(jié)省冷氣費,言真躲在機構里午休。
空辦公室里害怕被發(fā)現(xiàn),她躺在會議桌底午睡,瓷磚又冷又硬,一覺醒來渾身酸痛。
但這已是較為幸運的情況,為了防止員工蹭空調,老板總是不時斷電,她在蚊子嗡鳴中醒來,只覺頭疼腦熱,一摸后背,襯衫已被汗浸透。
她一天只吃兩頓飯,一天能省十多塊餐費,一個月便是近500塊錢。
這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言真每天饑腸轆轆,相較之下,睡地板的痛苦也就不太難熬。
她那時正在給一個三年級的小女孩補課。言真還記得那女孩家境不算非常富裕,但溫馨和睦,家里有一只毛茸茸的薩摩耶。
言真給她補習語文、數(shù)學和英語,價格卻只收別的老師的四分之三,成功拿下長期簽約。
每周六下午,是補習數(shù)學的時候。
她記得那天,一切都如往常,她檢查了學生的作業(yè),要叮囑了期末考試的考點,正在給下周作業(yè)打勾的時候,那只白絨絨的薩摩耶溜進來,繞著她們腿邊打轉。
球球。女孩媽媽探頭進來,原來你在這兒。你幫我喂她一下吧。
她對言真說,遞過來一個碟子。
一大塊剛剛煮熟的雞肝。大概是她們家今晚要燉雞湯,主人疼愛小狗,將新鮮的雞肝單獨撈出,先焯了水做鮮食。
要乖乖跟姐姐玩啊。她叮囑,小女孩被雞湯吸引,跟著媽媽啪嗒啪嗒跑了下樓。
球球熱情地把言真帶到自己的食碗邊,一屁股坐下,尾巴晃得像螺旋槳。
言真蹲下身子,帶上手套一點點把雞肝揪碎。
好香。
新鮮的熟雞肝,手指揪起來是軟糯濕潤的質地,一掰開滾燙熱氣就撲到臉上,濃郁噴香,熏得人鼻子潮濕,心尖發(fā)顫。
好餓。
言真盯著手上的雞肝。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
只是嘗嘗,應該不礙事。
她神使鬼差地掰開了一點,先送進了自己的嘴里。
第一反應是反胃。許久沒有接觸過新鮮肉食的消化系統(tǒng),因為動物脂肪強烈的香氣劇烈地絞做一團,混著淡淡的肉腥味反到鼻子里,被言真一把捂住嘴。
她舍不得吐。
她用力捂住嘴,仿佛鬣狗一般貪婪地啃食,一口、兩口、三口。唾液分泌、胃液翻涌,滾燙的食物墜到胃里,帶來戰(zhàn)栗的滿足。
地獄里爬上一個渾身發(fā)抖的餓鬼。
等到言真回過神來,她發(fā)現(xiàn)手上已經空了。
她吃完了一整塊熟雞肝。
小狗還在旁邊等候。它是一條很有教養(yǎng)的薩摩耶,不護食也不偷吃,看到言真緩緩垂下了手掌,便湊過來,親昵地舔舐她的掌心。
滾燙柔軟的舌頭,劃過掌心,留下濕答答的口水。
她把狗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凈。
言真忽然捂住了嘴巴,這一次,她真的想吐。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的。等到回過神來,她已經蹲在路邊,渾身發(fā)抖。
人原來真的、真的可以下賤成這個樣子。
她伸出手,看自己的手掌,狗口水和雞肝的腥味仍殘留在指縫間,言真舉來聞了聞,忽然笑了起來。
太可笑了。她笑出了聲,盯著面前人來人往的車流,笑得眉眼彎彎、前俯后仰,仿佛全世界都在此刻淪為笑柄。
然后,眼淚流了下來。
她忽然好想打電話給沈浮。
沈浮。
只要念起這個名字。記憶中搖晃的白蘭花,剛剛曬干的校服和襯衫,年輕女孩手掌的氣息,就全部在記憶中如海洋爆發(fā)般撲面而來。
她也曾有過許多在睡夢中驚醒的時刻,那時的沈浮總會用被子將她整個包裹著,然后,用手托著她的臉頰,額頭貼著額頭,在被子深處的黑暗里低聲說:
沒事,我在呢。
你只是做噩夢了。
羽絨被輕柔蓬松的觸感、耳邊的沙沙聲,只要再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就會在噩夢里醒過來。
言真靜靜地看著手機屏幕。
沈浮發(fā)給她的消息,中止在2020年。
那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