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典籍您都通讀過？」他追問道。

  「一本不落?！冠w蘭確認道。

  「這其中可有提及共情者之事？」林昭然問道，「尤其要如何判斷自己是否身具共情之能？」

  「倒是讀過相關(guān)記載，只是那冊典籍未隨身攜帶?！顾秮硖骄康哪抗猓冈趺?？你自覺是共情者？」

  「這個...或許罷。」林昭然承認道：

  「說來我自己也覺得荒誕，但日前遇見一位真正的共情者，她竟斷言我亦屬此列。既如此，倒不好輕易否定了?！?br />
  「嗯...」趙蘭輕哼一聲，「既得共情者親口認證，你又為何覺得此事荒誕？」

  「共情之能于身具者當如觀火，何須存疑？」林昭然皺眉道，「于我卻是混沌未明。細想來，竟尋不出半分征兆。」

  「當真半分也無？」趙蘭眸光微動，說道：

  「這倒奇了。須知共情征兆最是尋常，反倒常有人誤判。

  不少術(shù)法大家更直言，此乃察言觀色之能登峰造極所致，與神通無涉。

  依我看，你怕是燈下黑——譬如初逢陌客時，可曾有過靈光乍現(xiàn)的直覺？」

  「這...倒也不能說沒有?！沽终讶宦砸贿t疑，「此類感應時時皆有，不過尋常事耳?！?br />
  「未必尋常?！冠w蘭說道，「且說說這般靈覺出現(xiàn)的頻次？十中可驗得八九？」

  「我...」他喉頭微動，「幾乎與人交談必有感應，且多能應驗。這...果真異于常人？」

  趙蘭眸中精光一閃：「確然少見。你說『每每交談必有』？那擦肩而過的陌路人呢？可會無端生出...『感應』？」

  「偶...偶有之?！沽终讶徊话驳貏恿藙由碜?，「有些人氣機極盛，譬如隔室亦能覺其存在?！?br />
  「有意思?！顾鋈磺皟A，「若是人群匯聚，可能立判其整體心緒？不必交談那種?！?br />
  「這卻不能?！沽终讶粨u頭道，「人一多，雜念便如潮涌。待得久了，莫說揣度眾人心緒，便是辨?zhèn)€別人也難。」

  「雜念？」趙蘭面露惑色。

  「算是...呃，舊疾罷?！顾腹?jié)微微發(fā)白，「每逢置身人群，便覺靈臺受壓。若滯留過久，必生頭痛?！?br />
  林昭然在座中微微挪動身形。

  他向來厭惡向人提及這些事，世人多以為此乃癔癥或托詞。

  猶記幼時向家人描述此狀，雙親只當是逃避宴游的借口。

  后來見他屢屢提起，竟以送瘋?cè)嗽合嗝{，他便再不敢言。

  「這倒...是個稀罕癥狀?！冠w蘭斟字酌句道，「且說說這靈壓可會變化？還是恒常如一？」

  「會變?！沽终讶淮鸬溃溉擞娪?，靈壓愈盛。若是人群...」

  語聲戛然而止，他突然頓悟什么，暗罵自己愚不可及。

  「嗯？」趙蘭追問，「人群如何？」

  「...心緒激蕩時尤甚?！顾G訥道。

  一室寂然。

  林昭然驀地起身，焦躁地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

  「共情之能強至能感知人群心緒如實質(zhì)靈壓，」趙蘭看他踱步良久方道，「你卻道毫無征兆？」

  「哪有這般簡單！我怎知那靈壓是何物？」林昭然急辯，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發(fā)梢：

  「它自小便如影隨形，不過是個惱人的頑疾罷了。你可知這勞什子給我添了多少麻煩？都說共情是福，我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誠然，」趙蘭頷首，「世人皆道共情是福。然古籍所載，亦有因共情之力過強而反受其害者。相較那些駭人記載，你這癥狀倒算輕淺?！?br />
  “還算輕淺“——這話倒可作他半生注腳。

  林昭然暗自苦笑。

  既是與生俱來之能，必有馴服之法。

  織網(wǎng)者想必知曉訣竅，只怕所求代價非他所愿。

  「昭然？」靜默片刻后，趙蘭輕問道，「此事雖涉你隱痛，老身可否再問兩句？」

  「好罷。」林昭然應道。

  她終究是幫了他，雖則這相助與他預想的大相徑庭，但略解其惑也是應有之義。

  「我覺著，你早先便不喜這共情之能，縱使未明其詳，」她道：

  「卻是為何？許是我多心，但生來具此異能，怎會不愿？莫不是自慚形異——」

  「不，并非如此?！沽终讶幻刈≡掝^：

  「我曉得許多凡俗出身的弟子，但凡沾些『異于常人』的邊，便惶惶難安。

  但我并非這般人。實不相瞞……我不愿為共情者，緣由比這蠢鈍得多。說來慚愧，不如揭過？」

  「不成，」趙蘭唇角微翹，「這番緣由，我定要聽個分明。」

  林昭然翻了個白眼。

  早知如此，何必自曝其短。

  也罷，橫豎時光回溯后她也不會記得這番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