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太醫(yī)的目光觸碰到章梓涵身下錦被上那大灘刺目濕潤的“血跡”，以及她裙擺里側(cè)明顯的血漬時，饒是見慣風浪的老太醫(yī)，眼皮也猛地跳了一跳。

  那色澤、那濃稠度……根本不用去檢驗，黎太醫(yī)心底已然透亮——這是假的！是鴿子血之類的東西！

  但他臉上卻絲毫不能表露出來。

  他顫巍巍地在床邊坐下，拿出脈枕，屏息凝神地開始搭脈。

  手指下那脈搏雖然因疼痛和情緒波動略有些快，但，絕非滑胎流產(chǎn)后應有的虛浮沉遲之象！

  黎太醫(yī)的心沉了沉，卻不敢有絲毫遲疑。

  他閉目佯裝沉吟，再睜開眼時，臉上已是沉痛萬分，帶著一種無能為力的惋惜。

  深深嘆息一聲，對著床幔內(nèi)縮著的章梓涵，更對著床邊雙目赤紅的康遠瑞，沉重地宣布：

  “侯爺，夫人她……”

  黎太醫(yī)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甚至不忍地別過臉去：

  “夫人她小產(chǎn)了！”

  “不——?。?！”

  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猛地從康遠瑞喉間爆發(fā)出來。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搖晃了一下，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

  雖然心中已有最壞的預感，但當這冰冷的“宣判”從太醫(yī)口中說出來，那滅頂?shù)拇驌羲查g將他推入深淵。

  他踉蹌著撲到床邊，雙手死死抓住黎太醫(yī)的胳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起青白色，嘶聲追問：

  “黎太醫(yī)！你再看看！是不是看錯了？怎么可能？只是一巴掌……只是一巴掌啊！”

  他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磨過喉嚨，充滿了絕望和不肯相信。

  黎太醫(yī)強壓下手臂被抓的劇痛，老臉皺成一團，語氣無比沉痛卻又異常堅定：“侯爺！老夫行醫(yī)四十余載，這滑胎之脈如何能斷錯？夫人脈象極其虛弱，這是傷了根本啊！”

  他看向康遠瑞，不得不再次加碼，語氣沉重：“夫人本就身體底子偏弱，加上巨大的情緒沖擊和沉重的外力打擊……”他意有所指，但點到為止。

  他話鋒一轉(zhuǎn)，露出濃濃的憂慮：“更要緊的是！夫人此番傷了元氣！侯爺，現(xiàn)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夫人身體虧虛太甚，若不好好靜養(yǎng)，仔細調(diào)治，恐有性命之憂?。∪f不能再有任何刺激了！您務必切記！”

  他鄭重其事地囑咐完，連藥方都未開，只吩咐先用些上好人參吊著命，便匆匆背著藥箱離開了。

  內(nèi)室里，只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和死一般的寂靜。

  康遠瑞仿佛被抽走了脊椎，渾身力氣瞬間流失。

  他踉蹌著后退兩步，又猛地撲跪在冰冷堅硬的青磚地上，雙手撐在床邊，才勉強穩(wěn)住那搖搖欲墜的身形。

  怔怔地望著床上蜷縮著的人影。

  許久，他才終于找回一絲力氣，撐著床沿，爬到了床上。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視和恐懼。

  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想要去觸摸章梓涵冰涼的臉頰，卻在觸及前又猛地縮回，仿佛害怕指尖會玷污這易碎的人。

  “梓涵……”他低啞地喚了一聲，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悔恨和哀慟。

  章梓涵眼皮痛苦地翕動了幾下，長長的睫毛顫抖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睜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空洞而無神，里面盈滿了破碎的淚光。她望向康遠瑞，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再次洶涌而出，順著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頰流淌。

  她虛弱地喘息著，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像是想說什么，卻終究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最終眼皮沉重地一闔，頭一歪，“昏死”了過去。

  “小姐！”

  一旁的朱莎此刻像是終于從巨大的震驚和悲痛中反應過來，她撲跪在床邊的腳踏上，淚流滿面，聲音哽咽而悲憤，卻是朝著康遠瑞哭喊出來：

  “小姐她冤啊！侯爺！奴婢今日拼死也要說！小姐她明知老爺夫人不懷好意，明知靜心院是刀山火海，可她還是去了?。∨竟蛑鴦袼?，哭著求她別去?？尚〗闼敝焐薜蒙蠚獠唤酉職?。

  “小姐說她不去，侯爺您就會被刁難！就會被老爺夫人抓著孝道的借口百般逼迫！她說……她相信只要她去了，哪怕受點委屈……侯爺您一定會護著她！護著她的孩子！不會讓她和孩子受一點傷害的！小姐是這么說的?。∷敲葱拍〞o他們周全！可結(jié)果呢……”

  朱莎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帶血的鞭子，狠狠抽在康遠瑞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是啊……她信他會護著她……

  可結(jié)果呢？

  他不僅沒護住……他還冷眼看著她踏進龍?zhí)痘⒀ā?br />
  他甚至沒能在她父親動手前，攔住那致命的一巴掌！

  都是他的錯！

  是他害死了自己和梓涵的孩子！

  他緊握的拳頭因為極致的用力而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骨節(jié)摩擦聲，手背上青筋虬結(jié)暴起。

  “梓涵……看著！好好活著……”

  “為夫向你立誓——！”

  “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