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能跟我說說，我媽以前的事嗎？”

  飯后，杜知知倚著門框，目光落在院子里正仔細(xì)翻曬山貨的杜瑞豐身上。

  杜瑞豐忙碌的手指頓了一下，一聲輕嘆：“你媽啊……她是我們家最聰明的孩子。”他直起腰，目光投向院外連綿的山巒，“那時候公私合營后，家里在福昌飯店、藥房、鐘表行都占著股份。你媽在藥房當(dāng)收銀，家里大小賬目都?xì)w她管，井井有條?！?br />
  “高旺喜……”這個名字讓杜瑞豐的眉頭瞬間擰緊，“他當(dāng)時在鐘表行當(dāng)學(xué)徒，看著伶俐、老實，又好學(xué)，被你媽引薦到飯店做了跑堂伙計?！?br />
  “他們……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杜知知的聲音很輕。

  “唉，”杜瑞豐搖頭，帶著深深的懊悔，“那時候他裝得太像了，對你媽百般討好，體貼入微……誰能想到后來……家里遭了難，他們只能回鄉(xiāng)下。你媽……就再也沒能回來?！弊詈髱讉€字，沉重得幾乎化不開。

  杜知知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甲幾乎嵌進(jìn)掌心：“舅舅，那關(guān)于金條的傳聞，到底是怎么回事？”

  “當(dāng)年確實有這風(fēng)聲，”杜瑞豐壓低聲音，帶著往事不堪回首的凝重，“說父親替人保管了一筆金條。后來家里被抄了個底朝天，掘地三尺也沒找到。你奶奶……為此吃了好幾年的苦頭。如今平反了，想來那金條的事兒，多半是子虛烏有，捕風(fēng)捉影罷了?！?br />
  杜知知沉默片刻，將翻涌的思緒壓下，轉(zhuǎn)而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舅舅，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我看你跟舅媽現(xiàn)在感情好多了，舅媽人也開朗和氣了不少。看來咱們收山貨這事兒，真是做對了呢?！?br />
  杜瑞豐臉上終于有了點(diǎn)笑意，點(diǎn)頭道：“是??！說起這個，正要跟你商量。我收山貨認(rèn)識了不少厲害的獵戶，他們能進(jìn)深山老林。核桃、山蘑、猴頭菇這些是常有的，人參、鹿茸、鹿鞭、熊膽、熊掌這些稀罕物，運(yùn)氣好也能收到！”

  幾天后，祥發(fā)村的小路上，杜知知一手牽著金寶，一手牽著盼盼，送他們?nèi)ド蠈W(xué)。開學(xué)第一天，孩子們除了領(lǐng)課本，還得每人帶一小絲袋干樹葉去燒地龍。

  金寶一身簇新的衣褲鞋襪，背著嶄新的書包，小胸脯挺得老高，神氣活現(xiàn)。這身行頭在灰撲撲的村童中格外扎眼，瞬間吸引了無數(shù)羨慕的目光。尤其是送他的杜知知，氣質(zhì)出眾，更是讓孩子們好奇地圍了上來。

  “這是我大姐！城里來的表姐！”金寶得意非凡，嗓門亮得能掀翻屋頂，“她給我買的！你們都沒有吧？”

  杜知知笑著從兜里掏出一大把色彩繽紛的水果糖，分給眼巴巴的孩子們：“孩子們，金寶他爸現(xiàn)在收山貨呢！你們家里采的蘑菇、木耳，都可以送到他家換錢。放假出去玩的時候，順手采點(diǎn)蘑菇木耳，也能找金寶換糖豆吃！”

  金寶立刻配合地叉腰，一副小大人模樣：“聽見沒？我大姐給我買了一大兜糖！想吃的，就拿蘑菇來換！告訴你們，我可認(rèn)得真蘑菇，誰要是敢拿狗尿苔糊弄我，門兒都沒有！”

  第二天，果然有孩子帶著蘑菇來了。金寶的同桌小虎，興沖沖地捧著一小袋曬干的蘑菇跑來：“金寶！蘑菇！換糖！”

  金寶煞有介事地檢查一番，點(diǎn)點(diǎn)頭，大方地數(shù)出幾顆亮晶晶的水果糖遞過去。

  小虎的爸正好路過杜家大門，看見兒子拿蘑菇換糖豆，非但沒生氣，反而咧開嘴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兒子肩上：“好小子！有出息！這么小就知道掙錢了！比你爹強(qiáng)！”

  這歡快的氣氛還沒散去，旁邊一個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挪了過來，是小虎姐姐的小花。

  她也緊緊攥著一個小布包，里面是幾朵自己偷偷采曬的蘑菇。她眼中帶著和小虎一樣的渴望，小聲囁嚅：“金寶……我……我也換糖……”

  話音未落，小虎爸怒罵道：“你個賠錢貨！死丫頭！嘴怎么這么饞！”

  小虎媽像陣風(fēng)似的沖過來，一把奪過小花手里的布包狠狠摔在地上，干癟的蘑菇滾落塵土。

  她粗糙的手指用力擰著小花的耳朵，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孩子臉上：“眼皮子淺的東西！小時候就敢偷蘑菇，長大了還不得偷人？！看我不打死你個丟人現(xiàn)眼的玩意兒！”

  小花疼得眼淚直流，抽泣著哭道：“蘑菇是我自己采的，小虎沒采，小虎都能換。爸還夸小虎了，嗚嗚嗚嗚嗚……”

  小虎媽看向丈夫，又看了看兒子，抬手狠狠地扇了女兒一個嘴巴：“你還學(xué)會犟嘴了？小虎他不是歲數(shù)小嗎？你都多大了，你還不知道給家里省心？我一天天累死累活養(yǎng)活你，你就跟我犟嘴是吧？”

  或許是太疼了，或許是太丟臉，或許是很傷心，小花哭著轉(zhuǎn)身跑遠(yuǎn)了。

  她媽看著小花跑遠(yuǎn)了，氣的直跺腳，回頭看著杜知知，想要開口罵人，可她見杜知知身上穿的衣服，又將嘴巴里的話咽了回去。

  只悻悻的說了兩個字：“走，回家！”

  杜知知看著這一幕，一股冰冷的怒火從心底竄起，拳頭在身側(cè)悄然握緊。她咬牙切齒，恨不得沖上去給小花娘一巴掌。憑什么這么欺負(fù)一個孩子？就因為是女孩，就可以被人隨意踐踏的尊嚴(yán)嗎？

  杜知知從小到大，最看不得這種恃強(qiáng)凌弱的事。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期期艾艾地靠了過來。她緊張地左右張望，飛快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得可憐的布包塞給杜知知，聲音細(xì)若蚊蚋，帶著哭腔。

  “我這……這有二兩蘑菇，是我自己采的……能……能先存在你這兒嗎？”

  杜知知看著眼前的小媳婦發(fā)愣，一旁的金寶一邊嘎嘣嘎嘣嚼著糖塊一邊搖頭晃腦的介紹：“這是香草嫂子?！?br />
  “香草嫂子好，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懂?！倍胖蜌獾母悴菪α诵?。

  香草看著杜知知，緊張的氣都喘不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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