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磨盤邊的新苗
磨香棚的晨光帶著炒瓜子的余溫,趙鐵柱剛把磨盤上的瓜子殼掃凈,就見周丫舉著小木瓢,蹲在向日葵地邊哭鼻子——去年留種的籽發(fā)了芽,卻有大半蔫蔫的,葉尖卷成小筒,像被誰掐過似的。
“咋了這是?”王奶奶挎著竹籃路過,見小苗這光景,眉頭擰成個(gè)疙瘩,“前兒還好好的,一夜之間咋成這樣?”
周丫抽噎著指了指地?。骸拔摇⑽以缟蟻頋菜?,就看見它們都耷拉著,根好像被刨過……”她瓢里還剩些沒播完的籽,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
趙鐵柱蹲下身,指尖撥開小苗根部的土,果然摸到些細(xì)碎的爪印,像野鼠留下的?!皠e慌,”他捏了捏周丫的肩膀,“不是啥大事,咱補(bǔ)種就是?!?br />
“補(bǔ)種?可剩下的籽不多了……”周丫眼圈紅紅的,把瓢遞過來,里面只剩十來粒飽滿的籽。
張大爺拄著拐杖湊過來,往地里啐了口煙袋鍋的渣子:“這野鼠精得很,專挑剛發(fā)芽的啃,去年的南瓜苗就是這么沒的?!彼剡吶隽税巡菽净遥斑@玩意兒能嗆走它們?!?br />
阿偉扛著鋤頭從河對(duì)岸趕來,褲腳沾著泥:“我剛在溝邊看見個(gè)鼠洞,要不要堵上?”
“堵不得,”趙鐵柱按住他的鋤頭,“野鼠一急,保不齊禍害更多苗。”他起身往磨香棚走,“我去翻翻老木箱,前年剩的蓖麻籽或許有用——鼠子怕那味兒?!?br />
周丫跟在后面,抽泣著問:“趙叔,這些蔫了的苗,還能活不?”
“試試就知道?!壁w鐵柱從木箱底摸出個(gè)布包,蓖麻籽黑亮飽滿,“把這籽埋在苗根邊,再澆點(diǎn)淘米水,說不定能緩過來?!?br />
正忙著補(bǔ)種,河灣處傳來“嘩啦”的搖櫓聲,一艘烏篷船泊在岸邊,下來個(gè)穿藍(lán)布短褂的漢子,背著個(gè)藥箱,見了趙鐵柱就作揖:“趙老哥,還記得我不?前年在鎮(zhèn)上給你治過手腕的陳郎中?!?br />
趙鐵柱抬頭一怔,隨即笑了:“陳郎中?稀客。今兒咋往這邊來?”
“這不,鄰村王大娘的孫兒出疹子,順路過來看看?!标惱芍心抗鈷哌^向日葵地,“看這苗蔫的,是招了鼠患?”他放下藥箱,從里頭翻出個(gè)小瓷瓶,“這是薄荷油,抹在苗根上,鼠子繞道走,還能醒苗。”
周丫眼睛一亮,搶過瓷瓶就往地里滴:“真的能醒苗?”
“試試便知?!标惱芍卸紫律?,指著蔫苗的莖稈,“你看這莖沒斷,根須也沒爛,就是氣性被鼠子驚著了,用薄荷油通通氣,再曬曬太陽,保管能直起來?!?br />
說話間,阿偉拎著只捕鼠籠回來,籠里關(guān)著只灰撲撲的野鼠,正“吱吱”亂撞。“你看我抓著啥了!”他把籠子往地上一放,“這小東西,敢禍害丫丫的苗!”
“放了吧。”趙鐵柱擺擺手,“籠上抹點(diǎn)蓖麻汁,掛在地里,嚇嚇?biāo)鼈兙托校瑒e真?zhèn)诵悦?。?br />
陳郎中替王大娘的孫兒看完診,返身回船時(shí),路過磨盤忽然停住腳。“趙老哥,你這磨盤有些年頭了吧?”他伸手敲了敲盤沿,聲音悶厚,“底下是不是空的?”
趙鐵柱一愣,這磨盤打他記事起就擱在這兒,從沒動(dòng)過?!翱盏??不能吧,看著實(shí)心實(shí)意的?!?br />
“你聽?!标惱芍杏智昧饲帽P心,“盤沿響脆,盤心發(fā)沉,像墊了東西?!?br />
周丫好奇,趴在磨盤上聽,果然盤心的回聲悶很多?!罢娴?!趙叔,底下有東西?”
阿偉擼起袖子就想撬:“我來!看能不能撬開!”
“慢著。”趙鐵柱按住他,“老物件別瞎動(dòng),萬一傷了磨盤得不償失。”他找來根細(xì)鐵釬,順著盤底的縫隙往下探,果然觸到些軟乎乎的東西,不像石頭。
傍晚收工時(shí),陳郎中坐船離開,臨走前扔過來句:“磨盤底下若是墊著糠麩,潮了會(huì)生蟲,留意些?!?br />
這話讓趙鐵柱上了心。入夜后,他借著月光撬開磨盤邊緣的石塊,果然見盤底墊著層朽了的麻袋,里面裹著些黑乎乎的碎塊——不是石頭,倒像燒過的炭渣,還混著幾根銹鐵釘。
“這是啥?”周丫舉著油燈湊近,火苗映得碎塊發(fā)亮,“像炭又不像,倒有點(diǎn)像……去年燒向日葵盤剩下的灰?”
趙鐵柱捏起塊碎渣,捻了捻,粉末里摻著點(diǎn)紅,像鐵銹?!安幌窕?,你看這鐵釘,銹得跟塊紅泥似的?!彼鋈幌肫饛埓鬆斦f過,這磨盤是前清傳下來的,當(dāng)年太平軍路過,在這兒壘過灶。
轉(zhuǎn)天一早,趙鐵柱沒急著處理磨盤底的碎塊,先去看向日葵苗。嘿,沾了薄荷油的蔫苗果然直了些,葉尖慢慢舒展開,像打了個(gè)哈欠。周丫的小木瓢里又多了些新收的籽,正小心翼翼往空處補(bǔ)種。
“趙叔,你看!”周丫指著剛冒頭的新芽,“這籽出得真快!”
趙鐵柱笑著點(diǎn)頭,目光掃過磨盤,忽然有了主意。他把盤底的炭渣碎塊混進(jìn)土里,又澆了些淘米水:“老物件的灰,說不定能當(dāng)肥料?!?br />
阿偉扛著鋤頭路過,見了這操作直咋舌:“這也行?別把苗燒了?!?br />
“試試唄,”趙鐵柱拍了拍手上的土,“前清的灶灰,養(yǎng)過太平軍的兵,還養(yǎng)不活幾棵苗?”
晌午的日頭曬得地發(fā)燙,新補(bǔ)的苗竟比別的長得歡,莖稈透著股暗紅,像沾了點(diǎn)炭渣的顏色。周丫把小木瓢掛在磨盤的軸上,里面盛著新炒的瓜子,風(fēng)一吹,瓢兒“叮咚”響,倒像在給新苗唱曲兒。
趙鐵柱靠在磨盤邊,看著周丫蹲在苗間數(shù)數(shù),看著阿偉在遠(yuǎn)處堵鼠洞,看著王奶奶把曬好的瓜子裝進(jìn)陶罐——忽然覺得,這磨盤底下的舊物,新冒出的小苗,還有身邊這些人,像串在繩上的珠子,看著散,實(shí)則緊緊挨著,透著股過日子的實(shí)在勁。
夕陽把磨盤的影子拉得老長,新苗的葉尖在影子里輕輕晃,像在跟那些舊炭渣說:往后啊,換我們長給你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