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夢回風雨夜
蘇枕雪再次入夢。
寒毒如蟲蟻爬入了她的骨縫間,疼得她渾身都在抖。
從第一次見到裴知寒開始,她的寒毒發(fā)作就越來越頻繁,第一次入夢之后,隔了十五日便是第二次入夢,第三次入夢僅僅隔著十日,這一次,變成了七日。
每一次寒毒發(fā)作,她總能見到他。
這一次,她沒有置身于空曠的紫宸殿,也不在那么謐境深諳的東宮。
她站在一條熱鬧非凡的街市上,頭頂懸著一輪昏黃的月,月光卻被無數(shù)盞搖曳的荷花燈映得斑駁陸離,光影流淌,仿佛一幅未干的水墨畫卷。
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甜香,混雜著紙錢燃燒的煙火味,以及街邊小販叫賣糖人的吆喝聲。
這是中元節(jié)。
她認得。
她從小在北疆長大,那里的人崇尚武力,祭祀祖先也多是簡樸肅穆。
中元節(jié)這般熱鬧的景象,她只在長安的畫本子里見過。
書中曾言,此日陰陽相隔,亡魂歸鄉(xiāng)。
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每個人手里都提著一盞燈籠,或圓或方,或獸形或花形,將整個長安城裝點成一片流動的光海。
她喝了一大口酒,佇立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身體輕盈得像一縷風,仿佛隨時可以融化在這片光影之中。
目光卻盯著一個人。
裴知寒。
他也在盯著她。
他逆流著人群而來,額頭上還有些汗?jié)n,漸漸地笑著。
這是蘇枕雪第一次見到他笑。
“好久不見?!?br />
蘇枕雪看著他,眉眼彎彎。
不知為什么,這段時間的疲憊在看到他如沐春風般的笑容之后,蘇枕雪總覺得輕快了不少,體內(nèi)的寒毒也沒那么疼了。
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驅(qū)散了連日來的疲憊。
這份暖,帶著一種奇異的熟悉,仿佛與他,早已相識多年。
裴知寒標槍般立在她的面前,一襲玄色蟒袍,在各色燈火的映照下,流轉(zhuǎn)著幽暗的光。
他看著她,眼神深邃,像兩口不見底的古井。
好久不見?
僅僅一天……為何好久不見?
裴知寒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周遭的鼎沸人聲。
他盯著她的眼睛,像個最老道的獵人,審視著獵物眼底最細微的波瀾,試圖從這簡單的四字寒暄背后,剝離出更深沉的意味。
“好久不見?!?br />
他眉眼間那抹笑意,像是春風吹皺了一池春水
于他而言,夢醒夢入,不過一日之隔。
于她,卻是隔了多久的光陰?
他心底有根弦,輕輕一撥,便知音律不對。
他們二人腳下的光陰,流速是不一樣的。
這念頭如電光石火,一閃而逝,他面上依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不露半分山水。
她望著他,燈火描摹著他深邃的輪廓,仿佛連那眉宇間的倦意,都被這上元節(jié)的滿城燈火拂去了三分。
蘇枕雪看著他那張臉,看著他眼底那份熟悉的,不易察覺的疲憊。
“你知道了么……”
“知道了?!?br />
他們之間不知何時竟變得默契起來,她沒有提一個字,他便知道她說的是什么。
裴知寒認真地望向她:“多虧了你?!?br />
蘇枕雪輕松了不少,雙手負在身后,藏在袖中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枚錦衣衛(wèi)的鐵牌,冰冷的觸感,卻無法冷卻她心底那一絲微薄的暖意。
他知道了,他沒有問,便已經(jīng)知道了所有。
這般默契,生生世世的糾葛,也未必能修得如此。
“謝我?”
她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清清淡淡,像一縷月光。
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可她眼前,仿佛只剩下裴知寒一人,她身上獨特的酒香蓋住了長安的喧囂,讓面前人那雙眼從未離開過她。
“那你不請我喝一杯?”
“今日中元,全長安的人都會去看戲?!?br />
“戲?”
她輕聲問,清麗的臉龐上,好奇心像是要滿溢出來。
很久她都沒有聽過戲了。
長街之上,人間煙火氣蒸騰的熱鬧。
貨郎的叫賣聲,情人的嬉鬧聲,還有稚童提著兔子燈追逐的歡笑,混雜在一起,織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上元行樂圖》。
河道里,數(shù)不清的荷花燈順流而下,搖曳的燭火在漆黑的水面上,碎成一片粼粼的爛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