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街骨
雪粒子混著冰碴往領(lǐng)口里鉆時,羅沖正蜷在醉仙樓后巷的泔水桶旁。十指摳進結(jié)冰的餿飯里,指甲縫滲出的血珠凍成紅珊瑚,他盯著桶沿那半塊沒被咬過的芙蓉酥,喉結(jié)上下滾動三次,到底沒敢伸手。
三年前那個雪夜,他親眼看著賣炊餅的劉二狗被斬去右手——就為撿貴人馬車掉落的棗泥糕。青石板上的血冰晶在月光下像撒落的朱砂,至今還在他噩夢里閃爍。
"小畜生!"油亮皮靴碾上凍僵的手指,醉仙樓掌勺王胖子拎著剔骨刀冷笑,"昨日偷的半只燒雞,當老子聞不出你滿嘴葷腥?"刀尖挑起少年下巴,在結(jié)痂的舊疤上又添新紅。
羅沖把嗚咽聲嚼碎了咽回去。他記得七歲生辰那日,父親捧著雕花食盒從縣城回來,揭開蓋時糯米雞的荷葉香漫過整條草鞋巷。"沖兒記住,"男人粗糙手掌撫過他頭頂,"吃食要吃得有骨氣。"
那盒糯米雞終究沒吃上。子夜馬蹄聲踏碎薄霜,穿玄鐵鱗甲的人破門而入,說羅家木匠鋪的房梁用了不該用的金絲楠。母親把他塞進地窖時,最后一縷視線穿過縫隙,看見父親被長槍釘在刨花堆里,血珠順著松木紋路爬成詭異的符咒。
地窖三日,他靠啃潮濕的木板挨過,齒間木屑混著鐵銹味的記憶,在胃里結(jié)成化不開的痂。直到被黑心牙婆賣給醉仙樓,才發(fā)現(xiàn)世上最鋒利的不是刀劍,是跑堂們倒餿飯時瞥來的眼風。
王胖子的剔骨刀突然開始顫抖。
羅沖瞳孔里映出詭異畫面——刀刃接觸皮膚滲出的血珠,正沿著特定軌跡游走,逐漸形成類似經(jīng)脈的紋路。他右眼突然灼痛,恍惚看見自己胃袋里沉積多年的木屑、餿飯、草根竟交織成金色網(wǎng)絡(luò)。
"妖...妖怪啊!"王胖子棄刀狂奔。羅沖茫然抬手,發(fā)現(xiàn)掌心血跡不知何時凝成半片符咒,與記憶中父親血染的松木紋路漸漸重合。
破空聲驟響,灰袍老者如落葉飄至巷口。老人腰間墜著的青銅小鼎嗡嗡震顫,鼎身饕餮紋亮起幽光,鼎內(nèi)殘存的肉湯竟自行沸騰,化作白氣纏繞羅沖周身。
"餓鬼道體?"老者鼻翼翕動,"不對,這是..."枯瘦手指突然按上少年眉心,羅沖眼前炸開萬千流光,恍惚見星辰化作各色珍饈,銀河竟是滾滾高湯。
當他再度清醒,已跪在天玄宗山門前的問心階上。懷里的青銅鼎殘片發(fā)燙,這是灰袍老者消失前塞給他的信物。身后傳來嗤笑:"膳堂打雜的也配登仙階?"
三百級青玉階,他爬了六個時辰。指甲剝落處在地面拖出蜿蜒血線,卻在每道臺階留下發(fā)光菌斑——無人發(fā)現(xiàn)那些霉斑正組成《神農(nóng)嘗草圖》的殘缺篇章。
子夜登頂時,執(zhí)事長老盯著他手中鼎片臉色驟變。羅沖被扔進外門廚房那晚,聽見廊下弟子議論:"...那殘片是食神鼎部件,百年前被魔修...噓..."
霜月初升,羅沖蹲在灶臺前舔舐傷口。窗縫漏進的月光忽然扭曲,隔壁藏書閣傳來守閣人誦讀聲:"混沌初開,氣沖寰宇,納五行于丹田..."他右眼又開始灼痛,那聲音在耳中自動扭曲成:"餛飩初開,七種葷素,那五杏魚凍湯..."
柴堆劇烈震動,未劈的松木自動分解。肉眼看不清的靈氣從二十年老臘肉里析出,在案板上聚成半透明面團。羅沖本能地抓起凍蘿卜雕刀,指尖翻飛間,七十二道靈氣束被揉進面皮——正是問心階上記下的殘缺經(jīng)絡(luò)圖。
第一屜蒸籠炸開時,巡夜弟子看見火光沖進廚房。濃霧中有金甲虛影仰天吞月,羅沖滿嘴流油捧著發(fā)光餛飩,身后浮現(xiàn)的饕餮虛影正在啃食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