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鎮(zhèn)苗城萬人坑
工兵營的鎬頭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清脆的斷裂聲。
張亮基負手站在半山腰的了望臺,看著蜿蜒如蛇的民夫隊伍將條石運上山脊。
鎮(zhèn)苗城的墻基已經勾勒出猙獰的輪廓,像一道鐵箍勒在銀月谷的咽喉。
"大人,昨夜又有三車糧草被劫。"
親兵統(tǒng)領的甲胄上還沾著晨露,"劉將軍派快馬來勸,說這城墻修不得......"
"住口!"巡撫的蟒袍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鎮(zhèn)南關能鎮(zhèn)住安南蠻子,本官就要讓這些苗蠻知道,王法比他們的山神更重!"
話音未落,山下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叫。幾個民夫連滾帶爬逃出基坑,有個包頭巾的漢子癱坐在泥地里,褲襠洇出一片深色水漬。
巖公的銀杖點在夯土層上時,整個山谷都安靜了。
三百年前的腐土被秋風掀開,最先露出來的是一截臂骨,腕骨上套著銹蝕的銀環(huán)。
接著是第二具、第三具......當第十七個孩童的頭骨滾到老祭司腳邊時,他枯瘦的手指捏碎了腰間裝蠱蟲的竹筒。
"阿魯!快看這個!"少女阿朵的銀簪挑開一團板結的頭發(fā)。
青年獵人俯身扒開碎骨,月光般的銀輝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是半枚銀月項圈,和他胸前掛著的信物嚴絲合縫。
記憶如驚雷劈開迷霧:七歲那年,阿爸在火塘邊講述的祖輩傳說,此刻正在他掌心發(fā)燙。
張亮基趕到時,看到的是一幅詭異的畫面。
成千上萬的火把將工地照得亮如白晝,白苗人跪在深坑邊緣,用二十八種方言念誦著相同的古歌。
巖公的銀杖蘸著雞血,在每具尸骨的額心畫上新月圖騰。
當老祭司舉起那半枚項圈時,山風突然發(fā)出嗚咽般的共鳴。
"這是......"巡撫的喉結上下滾動。
他身后的師爺突然尖叫起來:"大人快看石碑!"半截殘碑從尸堆底部露出,雖然長滿青苔,"嘉靖三十七年誅逆苗三千"的字樣依然清晰可辨。
冷汗順著張亮基的后背流進犀帶,他終于明白劉岳昭說的"地脈有怨"是什么意思。
阿魯的牛角號吹響時,第一支毒箭正正釘在"鎮(zhèn)苗城"的奠基石上。
起義的火焰比所有人預想的更兇猛,獵戶們的藥弩射穿了營兵的咽喉,婦女們用織錦的梭子捅進監(jiān)工的眼窩。
等到中秋月圓,十八寨的白苗勇士已經在峭壁上筑起鷹巢般的堡壘。
"法國人的火槍三天后到。"白苗王摩挲著翡翠煙桿,密室墻上掛著英吉利商船的海圖。
"只要拿下鹽道,倫敦的銀行家愿意提供十萬兩白銀。"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深重的陰影,銀月項圈在案頭泛著冷光,像極了當年插在明軍大營上的新月旗。
張亮基的烏靴碾過一片破碎的陶罐,釉面上扭曲的人面紋在晨光中泛著青光。
這是第七次在工地發(fā)現古苗祭器,師爺捧著羅盤的手在發(fā)抖:"大人,此地正對白虎七宿,實在是......"。
"本官奉旨鎮(zhèn)苗,倒要看看是白虎兇煞還是王法威嚴!"巡撫的呵斥驚飛了崖壁上的血鴉。
二十丈深的基坑里,三百名鎖鏈加身的囚徒正在捶打地樁,他們背上的"罪"字刺青隨著肌肉起伏,像一群在地獄勞作的鬼卒。
山霧彌漫時分,巖公帶著三十六名童男童女登上鷹愁崖。
老祭司的銀杖劃過北斗,崖壁上的千年巖畫突然滲出暗紅液體,那是用朱砂、雞血和斷腸草汁繪就的星象圖,此刻正與萬人坑方位遙相呼應。
少女們手腕上的銀鈴無風自動,唱起了《遷徙古歌》里最禁忌的段落。
阿朵在項圈內側發(fā)現了蝌蚪狀的銘文。當她把項圈浸入牛血,那些文字竟如活物般游動起來,在月光下拼出"雷公山"三個古苗字。
巖公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起大祭司口耳相傳的秘密:嘉靖四十年,最后一支白苗義軍帶著九黎銅鼓消失在了雷公山的云霧里。
"這是祖靈指路!"老祭司的蠱蟲在竹筒里瘋狂沖撞,"當年官軍屠寨時,我們的戰(zhàn)神把兵器和谷種都藏在了......"
突然,一隊綠營兵踹開了竹樓的門。
阿魯將項圈塞進獵犬灰耳的項圈,毒箭穿透窗紙的瞬間,灰耳化作一道黑影竄進了后山的竹林。
劉岳昭的湘軍大營里,巖公褪下百鳥袍,露出了胸口猙獰的饕餮紋身。
湘軍將領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是湘西排幫舵主的標記。
"三十年前你父親救我一命,今日特來償還。"
老祭司將萬人坑的泥土撒在沙盤上,"鎮(zhèn)苗城的地基下埋著明軍的火龍炮,引線就在巡撫行轅的牡丹花壇。"
子夜時分,十二只灌了火油的穿山甲鉆進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