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凌寒的雙眸適應了突如其來的光亮,便猛然地將低垂的頭顱昂起。被血黏連起的一縷亂發(fā)擰成一股,垂在眼前,半遮著腫脹得如同核桃的一只眼,發(fā)尾搭在臉頰猙獰的陳舊疤痕之上。
左眼腫脹得厲害,睜都睜不開,只能撐開一道細小的縫隙,右眼也是淤青著的,倒還勉強能夠張得開。就算只有一只眼能夠看光景,也不妨礙那黑瞳閃爍著熠熠光芒。那眸光仿佛一池澄澈的秋水,清亮微寒,讓人禁不住地去直視,殊不知池水當中好似有一道漩渦,越是直視,越是深陷當中。
直到凌寒紅腫著的嘴角向上勾起,逸出一串狷傲的笑聲,葉隨風才從深沉的夢寐之中清醒過來。
“好勾人的眼神……這就叫熒惑人心,迷人心智吧……”愣了半天的神兒,葉隨風以極輕的聲音喃喃自語道。
不僅是臉面上掛了彩,他的周身上下都施過了刑罰,斑駁淋漓著血,在腳下凝成一灣血水。身上纏滿了沉重的鐵鏈,手腕更是緊繞著鐵鏈,被高高地吊起,惟有腳趾堪堪及地,這是一種極其難受的姿勢。
即便在如此的境況之下,他竟依舊能狂笑出聲,這倒讓站得離他最近的衛(wèi)淵涌起一絲薄慍。
衛(wèi)淵長眉緊蹙,眸光冷厲,厲聲道:“你莫要以為我已經(jīng)拿你沒有辦法了,告訴你,‘煉獄十八式’你還不曾嘗盡,到了我手里的人犯,沒有一人能夠藏住不招?!?br />
凌寒側了側臉,用右眼睥睨著衛(wèi)淵,冷笑道:“招什么?你說的罪狀,我都已經(jīng)認下了?;蛘摺阍僬倚﹤€破不了的陳年舊案一遭安在我頭上,求我一兩聲,我便行行好,都認下便是。左右擋不住是一死,我也無所謂了?!?br />
凌寒邪里邪氣地幾句話,更是點燃了衛(wèi)淵的怒氣。
凌寒依舊不知死活地挑了挑眉,又道:“還是——你們有什么想要陷害的人?這個……你們?nèi)羰遣唤o個明示,在下愚鈍,實在是領會不來……即便把我砸成肉醬,我也猜不出你們究竟想要誣陷哪一個啊!”
他挑釁似的掃過葉隨風幾人,接著說道:“所以說……你們直截了當?shù)卣f出來,大丈夫扭扭捏捏、拐彎抹角的,實在是不像樣。你若大大方方地說出來,或者我心情好,順道成全你們……也不是全無可能……”
“一派胡言!”衛(wèi)淵面若寒冰,看向凌寒的眼神更是如利刃一般。
葉隨風瞥了一眼衛(wèi)淵額上凸起的青筋,帶著安撫地說道:“衛(wèi)大人,我想單獨跟他說幾句……”她低聲道,“說不定大人不在,他會吐露些什么出來?!比~隨風抬起頭,目光又落在他雪白面色之下格外明顯的青筋之上,真擔心他在被凌寒挑唆幾句會不會怒不可遏到直接爆血管。
衛(wèi)淵長舒一口氣,恢復了原本的氣度,他平靜言道:“葉女官自便,下官告退,若有何危急,敲響此鼓,即刻便會有差役支援。”葉隨風循著他手指的指向看到一面支在地上的大鼓,她了然地點了點頭。
等到衛(wèi)淵走遠了,葉隨風拋出盤桓心里已久的疑惑,“你便是赤火?八皇子是否知情?”
葉隨風不敢再度直視他明亮撩人的眼眸,她微垂眼瞼,將目光放在他胸前破敗的衣襟之上。血色凝紅,依稀可見其下傷痕累累的皮膚,點點落梅,可見一斑。
凌寒順著葉隨風的目光,也低頭看了自己的身前,又是一笑,言道:“鐵證錚錚,可還容得我狡賴?若我說我不是,你們難道還能放過我不成?”
葉隨風一怔,咬唇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若你真是冤枉的,我們定會想方設法找證據(jù)替你洗雪冤屈?!?br />
輪到凌寒癡愣了,他凝定地望著葉隨風純粹的表情,半晌才道:“你還是這么蠢?!?br />
葉隨風心里一跳,猶記得初見赤火時,被他追殺至破廟,他也曾經(jīng)說過這么一句話,她訝然地仰起頭,唇齒間卻逸出堅定的聲音:“你果然是赤火。”
凌寒燦若星海的眼眸掠過一道星光,唇上笑容咧得更開,將一抹鮮紅拉扯成冶艷深紅,“我不曾否認過?!彼D了頓,又道:“至于你問息君知不知道……這你似乎就問錯人了,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蟲,他知不知道,不去問他本人,不辭辛苦地深入這骯臟地牢來問我,豈不可笑?”
八皇子宓君歇字息止,息君是他在坊間游走時的化名。
凌寒將問題繞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間頗有幾分對八皇子的維護之意。這倒讓葉隨風頗為意外,沒想到殺人如麻的赤火,心里也會存有幾分情意。
想到情意,葉隨風立即又問道:“你為什么要殺農(nóng)彩妍?她對你一片真心!你不也對她有些許愛慕之意嗎?為何要殘忍將她殺害!”
提及農(nóng)彩妍,凌寒的眼眸微微變色,驚濤在他眼底掀起,他咬牙切齒道:“我早該殺掉她的!若不是……我早就應該下手的……”
他眼中、面上流露出的殘忍狠絕讓葉隨風心狠狠戰(zhàn)栗,再一次坐實了凌寒就是那個殘酷無情的赤火這一事實。
葉隨風忍不住追問道:“為什么?你是怎么能夠忍心殺害對你一往情深的女子!”
“一往情深?”凌寒冷冷一笑,“那個寡情少義的下作女人心里只有她自己。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在山中避雨躲過一死,可她分明是推了自己心愛的漢子來我的刃下送死,自己卻頭也不回地逃走了。可憐那漢子為了這么無情無義的女人,還死死拖住我?!?br />
凌寒口中的真相像是一場出其不意的暴雪封住了前路,驀然的寒涼,沁入心脾。
葉隨風難以置信瞪大了雙眸,無法相信從他嘴中迸出的一字一句。
“這怎么可能……”
凌寒嘲諷地勾了勾嘴角,“你這一雙眼,單單能看到墻的外面,墻內(nèi)的情形你又如何看得透呢?還是你當真愚蠢地以為會擺弄幾個嬌憨的笑臉,就果然是一個清純可人的女子?看你年紀也不小了,如何還這么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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