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悲喜交集(八)
前事已過,再多的糾結也是毫無意義的,葉隨風也不想再跟父親過多糾纏過去的是與非。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情緒調(diào)節(jié)好,問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葉父深深地看著葉隨風,聲音低沉道:“之前的同事在南方打工,收入還挺可觀,他那邊缺人,叫我也去……我打算過去看看,如果能干的下去,就在那邊發(fā)展了……”
“所以……今天是來跟我道別的嗎?”
葉父眼中眸光明滅不定,嘴上的小動作很多,每一句話卻是艱難出口。他的眼睛想要多盯著看一眼葉隨風,可卻又不敢直視她坦蕩的目光。
他低垂下頭,目光又變得局促起來?!拔疫@一去,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時候回來……所以,想來看一看你……”
葉隨風嘴邊馬上浮泛起來一句話:便是同在一城,近在咫尺,也沒見著你來看我一眼……遠與近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帶刺的話有千千萬,每一句都能扎得聽者千瘡百孔,鮮血直流,可是嘴上的意氣痛快又有什么意義呢?
她還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傷人一萬,自損八千,說出來她也不會變得更快樂一些。
葉隨風沉默著不說話,氣氛一時也僵了起來。
縱使彼此的血脈是相連著的,可也不代表時間和距離不會讓他們之間產(chǎn)生隔閡。再親密親近的關系,終究也敵不過時間和空間。
“爸爸并不是不想你……之所以那么久不來看你,是因為……實在是沒有什么面目來面對你。把你推給外婆,一丁點的生活費也沒有出過,我怎么能拉得下老臉,空著手來看你……”
葉隨風唇邊蕩起了一抹輕笑,帶著淡淡的嘲諷。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鼓鼓囊囊的大信封上,反問道:“在爸爸的眼里,難道是有錢才有親情的嗎?因為離婚分到了一點錢,所以才能理直氣壯、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這句話說出來,也不是什么好聽的漂亮話,但這卻是涌現(xiàn)在葉隨風心中的眾多話語之中最為溫和的一句了。
再蕭瑟的秋風,也敵不過葉隨風此刻的悲涼心情。
她將信封推回到了葉父的跟前,“我想要的是最簡單最純粹的親情,不是跟金錢與虛榮綁定在一起的那種。這個錢,你自己留著傍身用吧,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那么需要了。去外地……自己好好照顧自己,注意身體……保重!”
葉隨風說完話,便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逃離了咖啡廳。是的,逃離,落荒而逃。她不想再待在那個壓抑的空間里,被“不被愛”的認知一次又一次的凌遲。
她是不被愛的孩子。
雖然這個認知,在她久久凝望父母親決絕而去的背影時、在她期盼地枯等在大門口時,就已經(jīng)在她的心里描畫出了輪廓,然后在一次次的失望之中加深,可她始終難以直面。被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拋棄、厭棄,都不會比父母親的不愛的打擊來的更深重。
葉隨風在人流中穿梭,漫無目的地走在熙攘的街道上
這一天的情緒跌宕起伏,太多的話太多的事件讓她的頭腦像是被信件塞滿的郵筒。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消化每一字每一句背后的深意。
她信馬由韁般地走著,頭腦不斷地回響著今天發(fā)生的一切,根本也沒有心思在意她的腳究竟要將她帶至何方。
若說今日,對她沖擊最大的事,其實并不是剛才父親與她的一番深談。倒是余從心的言論,像是一顆驚雷,劈裂了她這棵枯心的老樹。
她嘴上口口聲聲說著無法相信,可內(nèi)心卻招架不住余從心懇切的說辭。還是會有一些動搖的,盡管難以置信,但她也確實能感受到來自尤亦寒的一些細枝末節(jié)的變化。
她以為她會欣喜若狂,哪怕只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可能,但尤亦寒若是也有一丁點兒的在乎她的話……若是擱在以前,她的心和激情一定像是沸水一樣翻騰。
可如今,她的心中卻是平靜如鏡,連一圈漣漪都沒有,平靜得讓她自己也難以置信。難道她已經(jīng)徹底的放下尤亦寒了嗎?好像也并不是,只是她如今能夠更冷靜地去面對他了。冷靜就像是血小板一樣,在她血流不止之前,及時地為她止血凝血,保護她免于再受傷害。她并沒有生著一副鐵石心腸,不能頻繁地受傷害還毫不在意。
而且……她明明已經(jīng)決定放下他了,給他喘息的空間,也給自己留一條活路。割舍這段放在心中多年的感情,猶如壁虎自斷一尾,可尾巴遲早還是會再長出來的,不是嗎?
可偏偏要在這個時候,余從心要跳出了跟她說,她并不是癡癡的單相思,尤亦寒也沒把她放下。這攪亂了她本應該堅定的心,早已熄滅的希望之火,似又有了死灰復燃的趨勢。
她是不知所措的。或者對于旁人來說,膽量是越練越大的,可對于葉隨風而言,勇氣是個消耗品。
當勇氣消耗殆盡,她就會像是躲在海螺殼里的寄居蟹一樣,將自己的身形完全的隱藏起來。
即便余從心今日之言都是真的,而非她的臆測,可她與尤亦寒之間還是相隔著天塹,這一點并沒有絲毫的改變。
尤夏溪和兩家的積怨橫亙在他倆之間,即便二人同心協(xié)力,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逾越這條鴻溝,更何況尤亦寒是半分力氣也不肯出,單靠葉隨風一個人,怎么能夠做到?她現(xiàn)在想一想都會覺得畏懼,她的沖勁兒和棱角早已經(jīng)被磨平。
葉隨風心緒紛亂地胡亂走著,再抬眼,她竟然又不自覺地晃到了曾經(jīng)的尤家之外。原本滿園的六月雪,如今已經(jīng)連枯枝也不剩了,荒蕪著一片枯黃的萎靡的雜草。
葉隨風止步在院門口,只是往里面眺望了幾眼,往昔的記憶又如同泉涌一樣奔流在眼前。她甩了幾下頭,想要甩開這些寫在秋葉上已隨風而逝的記憶,余光卻瞥見,在她幾步之外,孤立著的尤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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