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保三是被凌越從山里抱回來的。

  那會兒太陽才剛完全從大山的另一頭跳出來，村里參加游神會的隊伍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

  無邪和胖子在廚房里準備早飯，一邊討論著今天是要繼續(xù)閉店歇業(yè)跟著游神隊伍去隔壁村湊熱鬧，還是兢兢業(yè)業(yè)開店掙錢。

  只是忽然看見才跑山回來洗漱的張麒麟站在院子里抬頭看了看天色，然后回房間重新?lián)Q了一套黑色的衣服。

  大清早就在花圃前擺上紅泥小火爐煮茶的黑瞎子和解雨辰也從椅子里站了起來，跟著張麒麟一起往院子外走。

  三個人忽然這樣行動起來，難免引來無邪和胖子的關(guān)注。

  胖子手里還拿著一個準備撈面條的大海碗，追了出來，對三人的背影吆喝：“小哥，你們要去哪？都要吃早飯了！”

  三人并沒有回應，只有黑瞎子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黎蔟從洗手間洗漱出來，路過他旁邊，胖子順手就把大海碗塞到了他手里，讓黎蔟去廚房幫忙，自己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小跑著追了出去。

  總覺得張麒麟他們突然這樣，是有什么嚴肅的事發(fā)生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胖子就聯(lián)想到了這幾日鄭保三對凌越的過分黏糊，以及凌越對鄭保三堪稱溺愛的放縱和接納。

  黎蔟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碗，垮著臉走拐進了廚房。

  無邪見他進來，覺得有些奇怪：“胖子在喊什么？”

  黎蔟并不搭理他，找了雙筷子開始撈面條。

  無邪對此也已經(jīng)見怪不怪，黎蔟不搭理他還算好的，冷暴力總比熱暴力來得好些。

  兩人沉默著把幾人的早飯端去堂屋里，又備了幾份小菜，無邪還去敲了阿祖和齊秋的房門叫他們起床吃飯。

  昨晚上阿祖又偷偷熬夜打游戲了。

  這兩天她有了開直播，做個業(yè)余游戲博主的念頭，很是認真的開始研究各種游戲技術(shù)教學視頻。

  然而這頓早飯最終還是沒吃成。

  張麒麟他們出去了不過十幾分鐘，胖子就氣喘吁吁的跑回來，告訴無邪他們：“鄭保三走了，妹子把她暫時放在別院那邊了?！?br />
  一開始無邪還沒反應過來，心說鄭保三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她對凌越，對阿祖那個離不開的黏糊勁兒，她一個人能去哪？

  難不成是基因突變，突然就進入了叛逆期，在網(wǎng)上跟人學壞了，玩起了時髦的離家出走？

  看清胖子眼神里的遺憾，以及臉上擔憂夾雜著肅穆的神色，無邪腦子卡了一下，才逐漸緩了過來。

  腦海里漸漸浮出一個不敢置信的想法。

  他嘴唇翕動，想問胖子什么意思，轉(zhuǎn)眼看見蓬頭垢面的阿祖愣愣的杵在門口，無邪又忽然覺得嗓子里堵著一團棉花。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噎得他心里發(fā)慌。

  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要說十分悲傷？其實也算不上。

  就是覺得不可置信。

  明明昨天晚上睡覺前，鄭保三還仗著凌越的偏心，偷偷給他甩來炫耀的小眼神。

  那種活力滿滿的靈動勁兒，實在讓人難以想象，睡一覺的功夫，人就沒了。

  可意外嗎？

  好像也不會太意外。

  救她們姐妹倆出來的時候，那個村的村長就說過鄭保三和阿祖的壽命不會超過半年。

  因為特殊的成長經(jīng)歷，鄭保三的情況比阿祖更糟糕。

  天生絕脈，內(nèi)臟缺損。

  那些支撐著她們生命延續(xù)下去的不健全的五臟六腑，每一天都有可能突然停止工作。

  接下來的葬禮辦得很簡單，也很駕輕就熟。

  對于這種事，不說張麒麟，即便是無邪也算是經(jīng)驗豐富了，更別提還有黑瞎子這樣對喪葬一條龍服務行業(yè)知根知底的專業(yè)人士。

  楊奶奶動手做了花圈和紙元寶，阿祖沉默的跟著學，手指的動作很笨拙，做得卻很認真。

  拉去火化后帶回來，鄭保三的骨灰就葬在凌越和她最后一起看日出的那個山頭。

  凌越說這個地方是鄭保三自己選的。

  位置確實不錯，視野絕佳，既能看到大片青山環(huán)綠水的風景，又能看到可以被她認作家和故土的雨村。

  “其實她說想把自己的骨灰放在我的衣柜里?！绷柙娇粗⒆嬖跅钅棠痰膸ьI(lǐng)下，跪在墳包前給鄭保三燒紙元寶。

  張麒麟安靜的陪在她身邊，無邪聞言回頭看她。

  凌越的視線跟著阿祖手上的動作，小幅度移動著：“我說可以給她單獨騰個珠寶展示柜的格子。”

  在這方面，凌越并沒有普通人該有的忌諱。

  不過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鄭保三蒙昧的智慧仿佛瞬間被神秘的力量撥開云霧，得見頓悟。

  對于死后的人生，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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