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地面后，凌越就往竹林外走。

  張麒麟趕緊追上來，就在她旁邊跟著。

  仿佛今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可他們都知道這是絕不可能的。

  走出了竹林，到了石亭的時候，凌越說：“我明天走。”

  張麒麟呼吸一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原本與他并肩而行的凌越卻腳步不曾停留，一會兒就走到了前面。

  過了農(nóng)歷十五十六，月亮就開始變細(xì)，月光也漸漸暗淡。

  今晚的月光有些晦暗，照不清她的臉，張麒麟只能看見她的背影漸漸變成一道昏暗的剪影。

  風(fēng)吹得身后不遠(yuǎn)處的竹林發(fā)出沙沙聲，好像人的竊竊私語。

  張麒麟不想看著她就這樣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可她好像總是這樣，一直在向前走，從不為任何人停留。

  看著這樣的凌越，張麒麟恍惚間，好像隔著漫長的時光，看見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正是因為自己有過那樣的經(jīng)歷，張麒麟才深知，人是不能完全脫離于世界之外的。

  她感知不到這個世界的任何情緒，就連對沙場老板那種人的那一絲似有似無的厭惡，都在今晚從她身上剝離了。

  所以剛才她對于他救人的舉動既不疑惑，也不阻止。

  那時站在旁邊的凌越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座石像，沒有心，沒有情，只有一個必須去完成的執(zhí)念。

  凌越思索著自己下一個要去的目的地，對于身后重新追上來的腳步聲并不在意。

  直到身后的人忽然出聲：“凌越，你不能丟掉他們留給你的東西，你不能回到?jīng)]有他們出現(xiàn)的過去。”

  凌越愣了一下，電光石火間，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他知道了她的過去，他知道他們……

  ——他看見了她的記憶？

  因為青銅門里發(fā)生的事，以及重傷期間張麒麟的照顧，凌越對他是有一點特殊的。

  可這點特殊，在得知他窺視過她的記憶時，全然消失不見，只剩下滿腔的殺意和怒火。

  記憶是她絕對屬于自己的領(lǐng)域，竟然會被另一個人看見。

  凌越有種絕對私人領(lǐng)域受到侵犯的強烈抵觸，潛意識給出的反應(yīng)，就是要殺了他，抹殺這個侵犯者！

  凌越倏然轉(zhuǎn)身，右手指尖在左手手腕上的纏絲金鐲上輕輕拂過。

  數(shù)枚海棠花樣式的寶石已然挾在指間，幾枚寶石脫離后在機關(guān)中蓄勢待發(fā)的，也全是淬了劇毒的牛毛細(xì)針。

  在殺人一道上，凌越仿佛天生就很擅長。

  她心中已有殺意，身上卻無半點殺氣溢散，只是張麒麟也非常人。

  被一道隱隱的殺機鎖定的感覺，讓他身上的麒麟紋身控制不住地乍然浮現(xiàn)。

  這是身體瞬間調(diào)動到最佳狀態(tài)的表現(xiàn)。

  張麒麟?yún)s沒有動彈，而是依舊站在那里，對凌越說：“凌越，你想讓他們的努力白費嗎？你希望他們看見現(xiàn)在的你嗎？你要把他們從你的人生里徹底抹去，然后遺忘他們嗎？”

  他知道，這些話必定戳中凌越最痛苦的內(nèi)心。

  可他只能這樣做。

  對凌越這樣失去了所有，深陷執(zhí)念的人，如果不能一擊即中，他將再也沒有機會讓她回頭了。

  他也會永遠(yuǎn)失去她！

  張麒麟強壓下心中的不忍，不顧直覺神經(jīng)不停向四肢百骸傳遞的危險訊號，不復(fù)平淡的眸子噙著復(fù)雜的情愫，始終凝視著她。

  向她靠近的步伐，從未有過猶豫。

  “我曾經(jīng)感到全世界都和我毫無相干，既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存在的意義?！?br />
  “我去追尋我的身世，那時候我想，至少我要明白自己是從哪里來的。”

  “等我找到我的母親時，有人跟我說，我不能是一塊石頭，讓我的母親，感覺不到我的存在?！?br />
  “那三天時間太倉促了，當(dāng)時我還有很多無法理解?？稍谖兆∥夷赣H的手時，我覺得自己抓著人世間最后一絲自己的痕跡，最后一絲自己愿意去想的東西?！?br />
  “她留給我的不僅是三天的心跳和呼吸聲，還有她用盡全部力氣送到我面前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禮物。我在那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得到、失去，和痛苦，我也學(xué)會去想，去思念?！?br />
  張麒麟走到凌越面前，緊緊攥住了她的手，低頭垂眸深深凝望著她的眼睛：“有些人永遠(yuǎn)離開了我們，但他們給我們留下的東西，將會永遠(yuǎn)陪伴著我們?！?br />
  “秉心凌竹柏，仗信越波瀾。你說過的，他希望你能擁有遠(yuǎn)勝竹柏的堅定信念，面對一切困難也能翻躍前行。你要讓他失望嗎？你忍心讓他們對你的期待落空嗎？”

  在聽到張麒麟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凌越就定了要殺他的念頭。

  然而在他說出的第二句話，卻恍若一記重錘，讓凌越接連陷入受到?jīng)_擊。

  他們的努力？他們希望看到的？徹底抹去他們的存在，遺忘他們……

  在對上張麒麟的眼睛時，凌越滿心的憎惡怔怔間，緩緩如潮水退去。

  透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