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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得沒完沒了。

  灰暗的，綿密的，帶著一股土腥氣和若有若無的霉味，把整個(gè)世界都浸透成一團(tuán)模糊的灰影。我記不清在這條似乎永遠(yuǎn)也到不了頭的泥濘土路上走了多久，雙腿沉得像灌了鉛，每一次抬腳都帶起黏膩的泥漿。視線被雨簾遮擋，只能看到前方幾步遠(yuǎn)，兩旁是影影綽綽、不見枝葉的枯樹林，像一片片僵立的鬼影。

  心里頭那股邪火早就被這冷雨澆熄了，只剩下麻木和一種越來越濃的不安。這不對，導(dǎo)航早就沒了信號，地圖上壓根沒有標(biāo)記這條破路，它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我只是想抄個(gè)近道，趕在天黑前到下一個(gè)落腳點(diǎn)，怎么會(huì)……

  就在意識快要被疲憊和雨水泡散的時(shí)候，前方濃得化不開的灰暗里，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片更深的輪廓。不是樹林，是高低錯(cuò)落的建筑影子。我心頭一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一座城的輪廓。古老的、殘破的城墻蜿蜒開去，青黑色的墻磚被雨水浸透，顏色深暗，上面爬滿了濕漉漉的苔蘚，滑膩得讓人心里發(fā)毛。一道巨大的、包著鐵皮的城門敞開著一條縫，里面黑黢黢的，像一張沉默巨獸的嘴。城門上方，一塊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匾額依稀可辨幾個(gè)古體字——“無影城”。

  無影城？這名字透著古怪。但雨更大了，砸在身上生疼，冷得牙齒都在打顫?；仡^路是絕不能走的，那無盡的泥濘和枯林比這城門更讓人絕望。我咬了咬牙，側(cè)身從門縫里擠了進(jìn)去。

  城里和城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gè)世界，卻又同樣寂靜。一條青石板鋪就的長街向前延伸，兩旁是古舊的木石結(jié)構(gòu)房屋，飛檐翹角，門窗緊閉。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雨水順著瓦檐滴滴答答，在青石板上砸開一朵朵小小的水花?？諝饫飶浡还呻y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陳年的灰塵混合著某種……淡淡的草藥香，又或者，是別的什么腐朽的東西。

  太靜了。除了雨聲，什么聲音都沒有。沒有腳步聲，沒有交談聲，甚至連一聲犬吠雞鳴都聽不見。這份寂靜沉甸甸地壓在心口，讓人喘不過氣。

  我沿著長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希望能找到個(gè)避雨的地方，或者，遇到一個(gè)人。房屋的門窗后面，似乎總感覺有視線黏在身上，可當(dāng)我猛地轉(zhuǎn)頭看去，卻又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街邊一個(gè)不起眼的屋檐下，靜靜地站著一個(gè)人影。

  他戴著一頂寬大的竹斗笠，披著厚重的蓑衣，整個(gè)人籠在一片陰影里，看不清面容。他就那樣站著，仿佛亙古以來就在那里，與這雨、這城融為一體。

  我心頭微凜，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在這鬼地方，能遇到個(gè)活物總比一直對著死寂強(qiáng)。

  “這位……大哥，”我試探著開口，聲音因?yàn)榫o張而有些干澀，“請問，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才能出去？”

  斗笠下，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冰冷、審視，不帶絲毫溫度。那感覺不像是在看一個(gè)活人，倒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過了好幾秒，就在我快要被這沉默壓垮時(shí)，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像破舊的風(fēng)箱：

  “無影城。只在雨天現(xiàn)世?！?br />
  只在雨天現(xiàn)世？我心里咯噔一下，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那……雨停了就能出去？”

  他發(fā)出一種近乎嗤笑的氣音，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波動(dòng)：“雨停，城隱。困在城中者，隨之同化，成為城的一部分。”

  同化？成為城的一部分？這話里的含義讓我頭皮發(fā)麻。

  “什么意思？怎么同化？會(huì)怎么樣？”我急聲追問，恐懼攫住了心臟。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地面?！澳憧此麄?。”

  我順著他的方向望去。恰好這時(shí)，旁邊一條小巷里，慢悠悠地踱出來一個(gè)穿著灰色長衫的老者，他手里提著一個(gè)籃子，步履從容，像是尋常出門買菜。雨水打濕了他的肩膀，他卻渾然不覺。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他腳下的青石板上。

  雨水浸潤的石板，本該清晰地倒映出人影，尤其是在這種灰蒙蒙的光線下?？墒恰瓫]有。

  那老者腳下，空空如也。只有濕漉漉的石板，和濺起的細(xì)碎水珠。他，沒有影子。

  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沖上天靈蓋！我猛地扭頭看向街道另一邊，一個(gè)婦人正推開二樓的窗戶，探出身子收晾曬的衣物。她的身姿在雨中顯得有些模糊，但同樣，窗下、墻上，沒有任何屬于她的陰影。

  整條街，目光所及之處，所有偶爾出現(xiàn)、行動(dòng)如常的“人”，他們腳下，都沒有影子！

  他們走路，交談，做著自己的事情，表情平靜，甚至帶著一種麻木的祥和?？蛇@份“正?！痹诖丝痰奈已劾?，變得無比詭異、驚悚！

  “他們……他們……”我牙齒打顫，話都說不利索了。

  “無影之人?！倍敷夷腥说穆曇粢琅f平淡，卻字字如錘，砸在我心上，“你想離開，只有一個(gè)辦法?！?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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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zhuǎn)向我，斗笠下的陰影里，那兩道冰冷的目光死死鎖定我：“七日。你最多能在此停留七日。七日之內(nèi)，找到一個(gè)愿意為你留下影子的人?！?br />
  “留下……影子？”我完全懵了，“影子怎么留下？他們根本沒有影子??！”

  “那是他們的事，也是你的事。”他的語氣毫無波瀾，“記住，你只有七日。七日一過，雨停城隱之時(shí)，你若還未得到影子，便會(huì)如他們一般，永遠(yuǎn)留在這里，失去你的影子，失去你的過往，成為這座城新的、無影的居民?！?br />
  他頓了頓，補(bǔ)充了最后一句，也是最讓人絕望的一句：“而且，你必須是自己‘找到’的。強(qiáng)取、欺騙，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