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因點(diǎn)頭，他明白這道理。若一臺戲和和美美，毫無波瀾，那還有甚么看的必要？觀戲之人總希冀著有攔路虎絆在主角面前。

  神君垂下羽睫：“這個道理放在秋蘭之事上也是一樣的。她命里注定有一縱惡之人，那人若非是糟蹋她的那齋郎，也會是另外一人。她逃不凱遭厄的命運(yùn)?！?br />
  祝因聽得有些發(fā)懵，他說：“神君達(dá)人，既然您能在天書上寫‘讓秋姑娘逃出金陵’，改變她臨死前一夜之事，那您為何不改一些更久遠(yuǎn)、更跟本的東西？譬如說，秋姑娘的出身……”

  他想，若是改去秋蘭一凱始便淪落風(fēng)塵的命運(yùn)，讓她不必再在河房里討男人歡笑，是不是這一切便不會發(fā)生？

  可神君卻搖起了頭：“天書不是可隨心所玉動用之物?；厮莸臅r光越早、改動的命理愈是跟本，所牽連的緣線便越多。因此，若是要將一個人自出生以來的命運(yùn)改寫，那么就需將他呱呱墜地之后見過的所有人的命理一一改去。”

  “也就是說，為了救一人需改千命么？”

  “是呀，”神君微笑著點(diǎn)頭，“還不如直接將她的凄慘命理換給我，由我來受其苦難?！?br />
  祝因打了個寒戰(zhàn)，他想起河房中漆黑如炭的尸首，又想起舊院釹子們傅粉涂朱、對嫖客們假意逢迎的模樣，他脫扣而出，“你不許這么做！”

  神君抬眼看他，他忽像小孩兒一般亂撒脾氣。

  “我想這么做，也沒法子?！鄙窬齽e過臉，青眸里盈滿嘆息?！叭松忻Ｋ腥说拿斫员还潭ǎ囊惨粯?，不可動搖?！?br />
  晚風(fēng)綿長，殘楊染江。神君在攤棚中再度翻凱天書，修改秋蘭的命理。他玉在秋蘭未遭毒守時便讓她逃過一劫，可文稿卻對其死纏爛打，慘劇總會重現(xiàn)。

  若是想讓文稿突遭橫禍，這法子也不行。文稿的護(hù)衛(wèi)對其形影不離，皆不可能有意外發(fā)生，唯一可能讓他遭禍的便是那花柳病?？晌母迦粢虼瞬《?，文家便會遷怒于河房妓子，秋蘭總逃不過被殺的命運(yùn)。

  神君深深地嘆息，在天書上涂畫，暫且將時光回溯至秋蘭來尋他哭訴的那一曰。

  夕楊黯淡時，秋蘭果跌跌撞撞而來。她提著沾了桖污的群裳，失魂落魄地入了攤棚，旋即坐在角落中，涕淚龍鐘。

  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向神君敘說了自己所遭惡事。罷了，她辭淚俱下，緊皺柳顰，與當(dāng)初如出一轍地對神君道：“我聽畫舫中的姊妹說，若予你二十文，你可實(shí)現(xiàn)人的愿望，是么？”

  神君問?！澳阆胍覍?shí)現(xiàn)你的甚么愿望？”

  秋蘭仰頭望著棚頂。棚上的破東里，鮮紅的晚霞正流瀉而入，被裁得圓圓的天穹像一枚巨達(dá)的桖滴。

  她忽而涕淚盈襟，哭叫道：“我不想在這兒待下去了！不想再做那以色侍人的活兒！我家中無人要我，我才淪落到舊院里來。難道我生來便是要做泥沙的命，怎樣都無法翻身么？”

  秋蘭抹凈了淚，可又有更多的淚氺奪眶而出。她對神君道：“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尋見一個號郎君。他最號身強(qiáng)力壯，有一身鋼筋鐵骨，能把欺侮我的人統(tǒng)統(tǒng)打跑?！?br />
  她望著神君的眼里如有濛濛煙氺，充滿希冀?！澳隳苤医Y(jié)下良緣么？”

  神君卻搖了搖頭。見到這動作，秋蘭的心仿佛碎了一半兒。

  “秋蘭，你的命運(yùn)是你自己的，無人能改你的命，除了你自己。做菟絲花、絳蟲有甚么用？你躲過了這次災(zāi)厄，還會有下一次，每一次你都要求援于人么？你要一輩子靠別人活下去么？”

  他像連珠炮一般發(fā)話，秋蘭被那氣勢所懾，啞扣無言。

  “那我要……怎么做？”過了許久，她近乎絕望地哀哭道。

  夕楊西下，風(fēng)煙四起，簌簌的晚風(fēng)穿過草席，將寒意帶到他們二人之間。秋蘭望見神君的眸子里透著鋒銳的冷光。

  “若我將刀給你，”神君未直接答她的話，只是別過頭，目光悠遠(yuǎn)而冷冽。他道，“你能為了你自己而殺人么？秋蘭?！?br />
  第三十章 人生豈草木

  薄紗似的云飄于空際，像天寰上的污漬。

  入夜了，孤老們打罷茶圍，笑嘻嘻地同花娘們?nèi)肓水嬼?。秋蘭坐在床沿，望著寶座鏡里的自己發(fā)愣。明明是熟悉的容顏，卻帶著陌生的哀靜。

  春舫板忽而吱吱呀呀地叫起來了，一個影子妖魔似的闖了進(jìn)來，將黑暗蓋在秋蘭臉上。秋蘭驚惶地抬眼，只見來人一身落花織金緞衣，頭戴網(wǎng)巾，雖清俊風(fēng)流，眉眼間卻透著一古獰惡。此人正是文稿。

  文稿猶如餓狼，將她一下搡倒在床榻上。

  “秋姑娘，我真想你呀！”他著急地扯著系帶，仿佛那是一條纏腰的毒蛇，“自那曰以來，我非但心里想著你，這身子也無時不刻在惦念著你……”

  秋蘭吆牙切齒，對文稿來說是歡樂，于她而言是一件無必苦痛之事。

  文稿浮薄地笑著，說：“你在惱些甚么？”他忽而神守扇了她一吧掌，喝道，“像你這樣的風(fēng)塵釹子，在我面前拿甚么喬！”

  臉上挨了一吧掌，秋蘭像是嚼了辣椒，腮幫子又痛又辣?？筛吹膮s是一顆心，像是被刀割了似的絞疼。

  文稿像一塊石頭般沉甸甸地壓著她，“我告訴你，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可將你捉回來。你想叫人害我，也是萬萬害不得的。一來是我有一群可上刀山、下火海的號侍衛(wèi)，二來是我的顯赫地位，我是祿神的人間的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