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要正是憑借著這最后一絲理智，才允許自己徹底放松下來。至于環(huán)境？對于連續(xù)數(shù)月不是睡在行軍帳篷的硬板床上，就是裹著戰(zhàn)袍蜷縮在城墻垛口下的高要而言，能有一個遮風(fēng)擋雨的屋頂和一方可以平躺的土炕，已是天堂。床鋪是否柔軟，環(huán)境是否潔凈，早已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呂雉沒有絲毫打擾他的意思。她迅速退出門外，壓低聲音，條理清晰地下達了一系列命令：安頓好所有隨高要入城的士兵，提供食物、熱水和傷藥，令其好生休整；嚴(yán)令所有人，非敵軍攻城之緊急軍務(wù)，絕不可靠近此屋打擾高將軍；又命自己的貼身侍女立刻去取來最好的金瘡藥、干凈的里衣和柔軟的布帛。

  待眾人領(lǐng)命而去，呂雉再次輕輕走入房內(nèi)。她看著高要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她親自挽起袖子，從侍女手中接過盛滿溫水的銅盆和干凈的布巾。她示意侍女幫忙，兩人極其輕緩、小心翼翼地開始為高要解除那身已經(jīng)與部分傷口黏連在一起的冰冷鎧甲。

  這個過程必須萬分謹(jǐn)慎，生怕驚醒了他。或許是因為終于回到了絕對安全的環(huán)境，高要的身體本能地放松了所有戒備，對于外界的觸碰，他只是無意識地哼了一聲，并未醒來。若是在平時，或在野外，任何人如此靠近，只怕早已被他潛意識里的戰(zhàn)斗本能驚醒，甚至可能暴起傷人。

  呂雉絲毫不嫌麻煩，更不介意高要滿身的污垢和血腥氣。她屏退侍女，決定親自動手。她擰干溫?zé)岬牟冀?，跪坐在炕邊，如同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般，極其輕柔地、一點一點地擦拭著高要臉上的血污、塵土和汗?jié)n。溫?zé)岬拿矸鬟^他堅毅卻消瘦的臉頰，掠過他緊鎖的眉宇，仿佛想將那深深的疲憊一同拭去。隨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脖頸、手臂……

  接著，她取來干凈的紗布，用溫水浸濕，然后像呵護初生幼苗般，極其輕柔地、一次又一次地用濕潤的紗布觸碰、潤澤高要那干裂得起皮的嘴唇。水滴慢慢滲入唇縫，高要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咂了咂嘴，似乎感受到了這份滋潤。

  呂雉就這樣不厭其煩地重復(fù)著這個動作，目光始終專注地停留在高要臉上，眼神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感——有對其付出的感激，有對其傷勢的心疼，或許，還有一絲超越君臣、盟友關(guān)系的、連她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覺的溫柔。她堅持親力親為，不讓旁人插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平息她內(nèi)心翻涌的情緒，才能確保這份照料做到極致。

  渭水以南，通往咸陽的官道在層巒疊嶂中蜿蜒，其中最為險要的一段，便是被稱為“鬼見愁”的斷魂谷。谷地狹長，兩側(cè)峭壁如刀削斧劈，高聳入云，壁上怪石嶙峋，枯藤纏繞。谷底道路最窄處僅容五匹馬并行，陽光終日難以直射，使得谷內(nèi)常年陰風(fēng)慘慘，霧氣彌漫。此地歷來是兵家絕地，易入難出。

  此刻，斷魂谷兩側(cè)的峭壁之上，卻蟄伏著無盡的殺機。李釗，身披玄色鐵甲，如同一尊石雕，靜默地立于主峰一塊巨石之后。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薄霧，緊緊盯著谷口的方向。他麾下的兩萬精兵，已在此潛伏了整整三日。

  這三日，士兵們飲冷水，嚼干糧，忍受著山間夜間的刺骨寒涼和白日的蚊蟲叮咬，所有人都嚴(yán)格遵守著高要下達的嚴(yán)令：匿跡潛形，不露半點煙火，不聞絲毫人聲。弩手們將強弓硬弩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箭簇在陰影下閃著幽冷的寒光；滾木礌石早已堆積在預(yù)設(shè)的位置，用枯草樹枝偽裝得天衣無縫；負責(zé)截斷退路的士兵，手心緊緊攥著繩索，只待號令，便會將準(zhǔn)備好的巨石推下，封死谷口。整個埋伏圈，就像一張拉滿的弓，弦已繃緊，只待獵物踏入。

  李釗的心中，并非全無波瀾。他深知此戰(zhàn)關(guān)系重大。高要以自身為餌，在正面戰(zhàn)場浴血奮戰(zhàn)，且戰(zhàn)且退，不惜以一場敗績將不可一世的楚軍主力誘至此處，這份膽識與犧牲，令他敬佩不已。

  他也清楚，項羽勇冠三軍，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易小川雖非宿將，但機變百出，常有奇謀。此二人聯(lián)手，確實極難對付。然而，正是那場“勝利”，沖昏了楚軍的頭腦，也蒙蔽了他們的眼睛。連續(xù)追擊，士卒疲憊，驕橫之氣日盛，加之?dāng)嗷旯鹊匦翁厥?，前哨探路若不夠?jǐn)慎，極易中伏。高要將軍算準(zhǔn)了項羽得勝后的心理，也算準(zhǔn)了易小川在巨大勝利面前可能產(chǎn)生的疏忽。而他李釗，就是這最后一擊的執(zhí)行者。

  “將軍，探馬來報，楚軍先頭部隊已至十里外，旌旗招展，隊伍松散，并未派出精細斥候攀爬兩側(cè)山壁詳細偵查?！币幻睂旱吐曇簦橘胫晾钺撋磉叿A報。

  李釗眼中精光一閃，微微點頭，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好。傳令下去，全軍噤聲，依計行事。沒有我的號令，任何人不得妄動！待楚軍中軍完全進入伏擊圈，以三通鼓響為號，全力攻擊！”

  “諾！”

  命令像無聲的漣漪，迅速傳遍了兩側(cè)山崖?？諝庵袕浡臍?，愈發(fā)濃重了。

  與此同時，斷魂谷外，楚軍正浩浩蕩蕩開來。隊伍綿延數(shù)里，雖然依舊保持著基本的行軍陣型，但那股凱旋而來的驕縱之氣，卻難以掩飾。士兵們談笑著，不少人盔甲歪斜，兵刃隨意扛在肩上，仿佛不是去進行一場可能決定天下歸屬的大戰(zhàn)，一方面是打贏了高要，雖然沒有能夠斬殺高要，不過也算是這一戰(zhàn)終究是占到了一些便宜的，

  中軍旗下，西楚霸王項羽，端坐在踏雪烏騅馬上。他身形魁偉如山，面容剛毅，盡管連日征戰(zhàn)，眉宇間卻依舊洋溢著大勝后的豪情與睥睨天下的霸氣。不久前，他剛剛擊潰了秦軍名將高要的主力，雖然未能擒殺高要，但足以讓他的威名更盛。在他身旁，是穿著一身輕甲、面容俊朗卻帶著幾分復(fù)雜神色的易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