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nèi)。

  武曌聞言，驟然抬起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小鳶。

  她從未想過，這個(gè)自幼跟在她身邊，素來謹(jǐn)小慎微的小鳶，竟然說出如此……如此直刺她心扉的話。

  小鳶與武曌那雙鳳眸對視，雙腿隱隱有些發(fā)顫，但眼下話已出口，就如同離弦之箭，也再沒了回頭路。

  死就死吧！

  小鳶一咬牙，將心底那埋藏了許久的話，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傾瀉而出。

  “陛下！奴婢人微言輕，自知此言萬死，但若再不說，奴婢怕……怕陛下日后追悔莫及！”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卻勇敢地迎上武曌的目光：“陛下，這段時(shí)間奴婢看的一清二楚，高相心中有您，否則他何必借崔大人之手，屢次獻(xiàn)策，幫陛下解決麻煩？”

  “而您的心中，又何嘗沒有高相？！”

  “否則，今日何來這雷霆震怒？否則直至今日，為何我大乾丞相之位依舊空懸？否則張平、張壽指揮使，怎會屢次挨棍子？”

  “奴婢愚鈍，實(shí)在不懂！”

  “為何兩個(gè)真心相愛的人，兩個(gè)心中都有彼此的人，就不能重歸于好呢？”

  嗡！

  小鳶這話一出。

  武曌鳳眸瞳孔驟然一縮，白皙的拳心不自覺的攥緊。

  這番話，堪稱誅心！

  她何嘗不知高陽為她做的一樁樁，一件件，她又何嘗不知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心意？

  可……

  武曌深吸一口氣，胸口微微起伏。

  她的語氣，罕見的有些激動。

  “小鳶，你當(dāng)是朕不愿去尋他嗎？你當(dāng)朕不愿他再次站在這御階之下，與朕并肩嗎？”

  “朕……朕哪怕是在夢里都想！”

  “這偌大的長安，這冰冷的皇宮，少了他插科打諢，少了他在耳邊氣朕……變得死氣沉沉，變的很無趣?！?br />
  “可河西一事，朕做錯了，朕利用了他，朕寒了他的心，這一切全是朕一手促成的！”

  小鳶既已豁出去，便再無顧忌，竟直接打斷了武曌道，“可陛下，您既然做夢都想，那您做了什么呢？就待在這皇宮之中，就待在這御書房內(nèi)？”

  “您若不動，高相難道會自己走回來嗎？”

  “陛下既知有錯，那為何不去找高相道個(gè)歉呢？”

  小鳶這番話，堪稱十分大膽。

  甚至是大不敬。

  但她說了。

  她是抱著必死之心，也不愿再看武曌這樣痛苦下去了。

  “道歉？”

  武曌聞言，不由得一愣。

  這個(gè)詞對她來說，極為陌生。

  她看向窗外，沉默的道，“朕是大乾天子，天子……又怎能輕易言錯呢？”

  “更何況，朕傷他那么深，區(qū)區(qū)一個(gè)道歉，有用嗎？”

  武曌出聲道。

  小鳶幾乎是武曌聲音一出，她便也開口了，“陛下是天子，但首先也是人呀！”

  “奴婢小時(shí)候和鄰家孩子關(guān)系極好，每日出行都在一起，形影不離，但有一次吵架，明明是我先推了他，卻死要面子不認(rèn)錯，后來，我們就再也沒一起玩過了?！?br />
  “正因如此，奴婢明白了一個(gè)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有錯就去認(rèn)，至于別人原不原諒，那是他的事。但若不去認(rèn)，那就連被原諒的資格都沒有了?！?br />
  轟！

  此言一出。

  就仿佛一道驚雷，驟然劈開了武曌腦海中的混沌，令她那雙鳳眸浮現(xiàn)出了一絲清明。

  有錯就去認(rèn)，至于別人原不原諒，那是他的事，但若不去認(rèn)，就連被原諒的資格都沒有了……

  她拳心攥緊，心里莫名的一陣激動。

  小鳶繼續(xù)道。

  “高大人……他與滿朝文武皆不同！”

  “他是奴婢見過的，唯一一個(gè)敢在金鑾殿上，目光灼灼欣賞陛下美腿的男子！”

  小鳶臉頰微紅，但仍堅(jiān)持的說道，“他骨子里，就對皇權(quán)少了幾分敬畏，多了幾分平等的姿態(tài)?！?br />
  “也正因如此，旁人將陛下奉若神明，不敢有絲毫僭越，而高相，卻是將陛下視為可交托后背的知己，是能平等對話的摯友！”

  “甚至……奴婢斗膽妄言，高相是將陛下當(dāng)作心尖上愛慕的女子來對待的！”

  “所以，當(dāng)初河西之事，高相感受到的不是政見不合，不是帝王權(quán)術(shù)，而是……而是那種被心上人，被朋友親手推入險(xiǎn)境、信任崩塌的徹骨之痛！”

  “所以他才會那般決絕，寧可不要那滔天權(quán)勢，也要離開這傷他至深之地！”

  “高相待陛下以真心，視陛下為特殊的存在，而陛下當(dāng)時(shí)……卻未曾問詢他的意見，便順勢利用了他，這才是高相憤怒與心寒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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