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手里攥著糖人的小男孩，好奇地跑到抬棺士卒身邊，仰頭問道：“阿叔，這里面睡著誰？”

  有本地老兵看了孩子一眼，臉上刀疤微微抽動，艱難的扯起嘴角道：“是英雄哩，跟你爹一樣?！?br />
  秦州是座軍城，也是一座雄關(guān)。

  每年都會有“舊人”離去，但不怕，亦會有“新人”到來。

  “哦?！蹦陜H四五歲的小男孩似懂非懂，扭頭又跑去戲臺旁看花槍。

  酒館老板王瘸子，十年前為了救助商隊，在北邊丟了條腿，現(xiàn)在拄著拐，站在自家店門口，招呼道：“老李！忙完這陣，過來喝一杯！我那埋了二十年的‘?dāng)囝^酒’，今天開封！給活人壯膽，給死人…送行！”

  聲音洪亮，帶著一股子不管不顧的勁兒。

  李掌柜做的是棺材鋪的生意，剛指揮完伙計卸下木材，抹了把汗，抬頭應(yīng)道：“成！等著！再捎上老孫頭，他剛得了個大孫子，正美得冒泡呢！紅白喜事，一桌辦了！”

  這不是遺忘，更不是麻木，而是將巨大的悲痛與劫后余生的狂喜，像揉面一樣狠狠捏在一起，再囫圇吞下。

  原先那批“秦州人”，早就死光了，他們是來自五湖四海的“繼任者”。

  喧天的鑼鼓壓住心底的悲鳴，刺目的紅綢對抗無邊的縞素。

  一碗碗烈酒，不僅能用來祭奠逝者，同時也可以點燃生者活下去的勇氣。

  他們慶祝能慶祝的一切，慶祝活著回來的人，慶祝新生的嬰兒，慶祝今日的陽光。

  只因明天，風(fēng)沙又會卷來新的死亡名單。

  …

  進(jìn)攻金山的三十萬大軍，在收到欽天監(jiān)的傳信后，比齊王世子先一步回到秦州城。

  左驍衛(wèi)林縛云猶豫再三，低聲道：“啟稟齊王，邊軍的兄弟們…太苦了?！?br />
  他是沙場上活下來的悍將，更慘烈的戰(zhàn)事也經(jīng)歷過，但…心里一直有個盼頭。

  那就是天下太平后，子孫們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完一輩子。

  可秦州，似乎沒什么改變…

  好像這里的百姓，生下來就是為了中原戍邊，數(shù)十年如一日。

  周云戟眼眸低垂，早已習(xí)慣。

  邊州位置特殊，任何多余的建設(shè)都可能在一夜之間被摧毀。

  江南的富庶，京城的繁華，都跟他們沒關(guān)系。

  沈承煜沒有說天下初定，陛下要防止國戰(zhàn)遺族再起狼煙之類的廢話，而是道：“之后十六衛(wèi)會跟邊軍進(jìn)行輪替換防?！?br />
  周云戟抬起頭，目光閃閃…

  沈承煜虛壓兩下手掌，“關(guān)內(nèi)道和山南西道的幾座新城，就是為了邊州準(zhǔn)備的，以前時機(jī)不對，不好跟你們透露太多?！?br />
  “不止是秦州，還有靈州，云州，朔州…”他一連說出十多個地名，“不過要是能打下柔然，新城會騰給未來邊州的兄弟們?！?br />
  國境線北移，這些地方就會變成中原腹地，無外族襲擾，繁榮只是時間問題。

  周云戟面朝南方，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個頭，“謝陛下恩典！”

  對于沈凜而言，此舉一來可以磨礪十六衛(wèi)的士卒，讓他們保持戰(zhàn)力，二來方便皇帝掌控軍權(quán)，防止封疆大吏把路走歪。

  收買人心？買去吧，三年給你換一批。

  蒼梧有七十余萬常規(guī)部隊，而邊軍只占了少部分，輪替完起碼得二十年。

  這期間還會有老兵退伍，新兵加入。

  如果皇帝十多年的恩典，抵不過邊將三年的許諾，這天子不當(dāng)也罷。

  割孤風(fēng)塵仆仆的站在門外，“周將軍萬萬不可，雜家可還沒讀圣旨呢。”

  說罷跟眾人一一見禮。

  大堂內(nèi)發(fā)出一陣哄笑聲。

  沈承煜問道：“不應(yīng)該回京受賞嗎？”

  按慣例，皇帝會命禮部為得勝歸朝的將軍們舉行一場盛大的儀式，然后當(dāng)場賜下恩典，以彰圣德。

  割孤遲疑道：“禮不可廢，諸位大人自然需要進(jìn)京一趟，圣旨…是陛下給某人準(zhǔn)備的?！?br />
  這么一說，眾人就明白了，齊王世子嘛。

  沈承煜輕笑道：“我們能看看嗎？”

  割孤雙手捧上木盒，“陛下猜到齊王會有此問，說可以?！?br />
  眾人圍在桌前。

  “呵，這么長…”

  “難怪要提前送來，是怕殿下一時接受不了，在典禮上被嚇暈過去？”

  “我們都是有這個心里準(zhǔn)備的，但世子…”

  “不都說殿下不學(xué)無術(shù)嗎？能聽懂？”

  “其他的沒關(guān)系，抓住關(guān)鍵點就成?！?br />
  沈承煜輕咳兩聲，他必須要幫兒子解釋一句，“舟兒文采不錯的。”

  …

  從狼山往南的回程，沈舟走的極為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就跟在賞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