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冬的日頭掛在開城檐角，將化未化的積雪映得晃眼。

  高句麗王宮前值守的甲士忍不住瞇起眸子，再睜開時，便瞧見了那一行三騎，自長街盡頭不緊不慢地踱來。

  為首者一襲尋常青衫，外罩鶴氅，鞍邊隨意掛著一柄帶鞘長刀。

  他身后跟著兩位男子，一人負(fù)劍，一人持槍。

  馬蹄落在清掃過的青石路面上，發(fā)出單調(diào)且清晰的嗒嗒聲。

  而最令人心驚的，是青衫客身側(cè)，還有一頭吊睛白額猛虎！

  那虎體形碩大，走得極穩(wěn)，偶爾抬頭，目光里滿是倨傲，嚇得街旁百姓連連后退。

  值守甲士繃緊了身子，就是這位看似文弱的中原武將，月前曾大搖大擺地闖入過王宮！

  而今他再度出現(xiàn)，那股子閑庭信步的氣度未變，四周卻仿佛多了絲絲縷縷的血腥氣。

  青衫客緊趕慢趕，終于在高句麗境內(nèi)趕上了返回中原的大軍。

  “通報王上?！敝x玄陵聲音不高，但足以讓值守甲士聽清楚，“蒼梧謝玄陵，前來辭行。”

  無人敢出言呵斥放肆，只有一名侍衛(wèi)長壯著膽子，匍匐于地，好讓這位中原大都督能踩著自己下馬。

  暖閣內(nèi)。

  高元昊端著參茶的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潑了大半在龍紋袍袖上。

  他顧不得擦拭，急切道：“快請！不…本王親迎！”

  高元昊幾乎是小跑著出了暖閣，在殿門前恰好撞見正邁步而入的謝玄陵。

  “謝…謝都督！”他擠出一個笑容，惶恐道：“都督凱旋，本王未能遠(yuǎn)迎，恕罪，恕罪！”

  高元昊飛快地打量著青衫男子，相比上次，這位蒼梧大都督好像清減了些，眉宇間存了幾分快意和風(fēng)霜之色。

  謝玄陵微微頷首，算是見禮，隨即走進(jìn)暖閣，找了個空位置坐下，“叨擾王上了，見諒?！?br />
  那虎挨著他腳邊趴下，龐大的身軀占去了小半地面。

  “都督光臨，蓬蓽生輝！”高元昊沒半點(diǎn)不滿，這位如果畢恭畢敬，他才會擔(dān)心蒼梧是不是要順手滅了高句麗。

  猛虎打了個哈欠，蹭了蹭青衫男子的褲腳，溫順如貓。

  高元昊咽了口口水，“大都督…這…”

  “路上撿的小玩意?！敝x玄陵平淡道：“王上，坐?！?br />
  高元昊環(huán)顧四周，沒有選擇回王位，而是搬了個墊子，坐在了謝玄陵對面下首。

  隨行的李從珂笑道：“懂事?！?br />
  謝玄陵側(cè)過腦袋，“出兵半島的武將中，就你不懂事?！?br />
  李從珂撓撓頭，他家世顯赫，確實(shí)帶著些傲氣，再加上沒被選去柔然，故一開始對大都督?jīng)]什么好臉色。

  可現(xiàn)在，他極為滿意朝廷的安排，跟著謝玄陵混，即便未曾趕上去年的草原大戰(zhàn)，也能在今年補(bǔ)回來！

  “聽聞大都督…走了趟倭國？”高元昊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

  “嗯?！敝x玄陵應(yīng)了一聲，輕撫虎額，“去插了根旗?！?br />
  高元昊心頭一跳，那豈不是說，蘇我狹明的三十萬大軍，全都葬身魚腹了？但他也不敢明著問，遂道：“都督真是…勤于王事。不知倭國風(fēng)物如何？”

  “彈丸之地，乏善可陳?！敝x玄陵端起茶盞，輕輕吹開浮沫，卻不飲，“見識了些許蠻夷不知天高地厚的作派?！?br />
  高元昊干笑兩聲，后背冷汗打濕衣袍。

  兩個月，用七萬人收拾掉三十萬倭軍新羅聯(lián)軍，說出去誰能信？

  高元昊慶幸自己沒有貿(mào)然跟黑田宗佑締結(jié)盟約，否則半島上第一個消失的國家，會是高句麗！

  “謝都督，此番來開城，可是有什么交代的？”

  謝玄陵一招手。

  李從珂遞上一柄以鮫皮包裹，金具裝飾，華美非常的太刀，只是鞘身之上，遍布細(xì)微的劃痕與暗沉的血漬，顯得頗為滄桑。

  “此刀名為‘妖月’?！敝x玄陵介紹道：“佩刀將領(lǐng)喚作蘇我狹明，王上應(yīng)該認(rèn)得?！?br />
  高元昊點(diǎn)頭又搖頭，結(jié)結(jié)巴巴道：“聽過…聽過而已?！?br />
  高句麗萬萬不可和倭國扯上哪怕一丁點(diǎn)關(guān)系！

  謝玄陵拿起“妖月”，手指拂過刀鞘，“蘇我狹明口氣不小，說什么要‘飲馬蒼梧江，劍指中原天’?！?br />
  他嘴角噙著一絲譏誚，“我聽著厭煩，便與他打了個賭?！?br />
  高元昊屏住呼吸，額頭上青筋跳動。

  “賭他幾十萬大軍，能在蒼梧鋒鏑下支撐幾日。”謝玄陵手腕微動，拇指抵住刀鐔，只聽“锃”的一聲輕吟，一泓秋水般的刀身被他緩緩抽出半尺。

  冰冷的刀光照亮了青衫男子半張側(cè)臉，也照亮了高元昊驟然慘白的臉色。

  “可惜…”謝玄陵輕輕嘆息，遺憾道：“賭注太小，贏得無趣。”

  他歸刀入鞘，將“妖月”拋到高元昊身側(cè)。

  哐當(dāng)！

  刀身與地磚碰撞，驚得高元昊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