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狹窄的柜臺空間內(nèi)蹲著，連鼻息都不敢顫抖。

  那沉重的靴底大搖大擺地重重踩在地面，一點也不擔(dān)心會引起躲藏在周圍的膽小觀眾的警惕。相反，它在迫不及待地宣告它的到來，那聲音離得如此之近，迪尤幾乎能透過薄薄的柜臺壁，聞到鞋底腐爛、枯朽的鐵銹腥，看見糜爛、生銹鐵皮的赭褐。

  它令人毛骨悚然。

  這就是約翰·萊德想要的，他要一場恐嚇、精彩、血腥的追逐戲碼。現(xiàn)在只不過是在為其他人施加心理壓力而已。

  迪尤不應(yīng)該這么慌張。

  金發(fā)女人提到過，他已經(jīng)搜索過了這片地方，如果想要節(jié)省時間，早點追上她，約翰·萊德根本不會浪費時間在這些無用的地方。按照他之前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他是直接、粗暴、目標(biāo)明確的。

  但隨即，迪尤頭頂?shù)墓衩嫱蝗患饨谐雎?，一只手緩緩下壓，撐在了柜臺面上，上面的震動從迪尤的發(fā)絲間敏感擦過，如同一瓢冷水惡狠狠地澆了下來。

  那只手在柜臺上敲了敲，端起一個重物又粗暴地放下來。迪尤記起來了——因為事出突然，在一把木倉對準(zhǔn)他的后腦勺前，他只來得及把聽筒掛在一邊，那東西一定是沒有對準(zhǔn)放整。

  這一刻，他再一次意識到了約翰·萊德對一切細(xì)節(jié)的驚人敏銳。

  心跳太快了，撲通撲通仿佛要直接撞出這個禁錮它的牢籠。

  迪尤僵在原地，柜面在力的作用下仍舊在緩緩震動，莫名其妙帶起了一連串的電流，從頭皮一路延伸到了尾椎骨，讓他不適應(yīng)極了。

  就好像正有一個人隔著一塊木板撫摸他的頭。

  嘔——這種聯(lián)想該死的親密。

  狹窄的柜臺空間化作了層層束縛，迪尤沒有引起任何摩擦，用濕熱的手心握住了口袋里的折疊刀。他已經(jīng)開始懷疑約翰·萊德是故意的。

  但隨即，柜臺上的動作卻陡然一頓。

  額頭間的冷汗滑入眼眶之中，尖銳的酸澀在玻璃晶體外爆開，迪尤舔了舔口腔內(nèi)的劃痕，等待著突如其來的爆發(fā)。

  他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不然為什么會突然停下來？

  是金發(fā)女人不小心露餡了？

  還是……迪尤露餡了。

  這個念頭飛速竄過大腦，迪尤的神經(jīng)瘋狂尖叫著“warning”，整個人像冬天被凍在街上的鐵桿，連睫毛都抬不起來。牙關(guān)隱隱發(fā)顫，在吵死人的耳鳴中，迪尤的睫毛終于抖了抖，他睜大了眼睛——一小塊亮晶晶的閃光，突破了黑色長睫的縫隙。

  是那個化妝鏡。

  抬頭后，迪尤輕而易舉地在里面看見了自己那張驚恐、蒼白的臉，他望著里面小小的自己，就像看見了死亡。

  柜臺靠著窗戶，可以說這里是整個房間最明亮的地方。也因此，迪尤足以清晰地仰頭看見，飄蕩著金色細(xì)小塵埃的半空，一點、一點被陰影覆蓋，逐漸被影子所吞噬。

  就正如約翰·萊德靠在柜臺上，慢慢慢慢、一點一點彎下腰、低下頭，把他自己彎折到足以令人恐懼的地步，他就像是個長脖子怪物那樣，伸長了頭，遮住了半空中的金色光線，兩手撐著柜臺，朝著那小小的化妝鏡露出一個平靜的微笑。

  他在沖鏡子里那張驚惶的臉問好。

  “你好，迪尤·帕加尼?！蹦菑堄⒖∮株幚涞拿婵壮读顺蹲旖牵胶偷较裨诤袜従哟蛘泻?，而不是生與死的較量，“很遺憾——我抓到你了。”

  那聲音像一臺精密、安靜的電臺，在如雷貫耳的死寂當(dāng)中，飛出來用力砸在了迪尤的耳膜上，砸得他渾身冰冷、腎上腺素激增。

  來不及思考，他猛地從柜臺下面鉆出來，盡量靠近了門口，拿著折疊刀對準(zhǔn)了那個瘋子。那家伙臉上干干凈凈，但是身上全是鮮血，仿佛他剛剛才沐浴在了鮮血之中。

  迪尤甚至根本沒有對此感到任何驚訝，對于他來說，這個殺人犯就是天生邪惡之人。

  奇怪的是，約翰·萊德在發(fā)現(xiàn)他后沒有任何舉動，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迪尤直接走到了門口的位置，絲毫不擔(dān)心迪尤會逃跑。他就僅僅只是站在原地，自上而下、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審視著迪尤的全身，隨后滿意地點點頭。

  “你欠了我一樣?xùn)|西，”約翰·萊德說，“你捅了我一刀，我得在你身上找到點什么還回來?！?br />
  聽到這句話，迪尤瞬間轉(zhuǎn)身向前狂奔！

  “追逐戰(zhàn)？也行。給你五秒鐘的時間，快跑吧，小子！”約翰·萊德仍舊站在原地，等到迪尤離開后，他先是看了一眼招待室的里面，又不緊不慢地轉(zhuǎn)過頭跟在迪尤后面，空洞沙啞的嗓音沉吟著、默數(shù)著，“5——4——3——2——1?！?br />
  數(shù)完后，眼前已經(jīng)沒有了迪尤的身影，但約翰·萊德卻低笑一聲，他舔了一下唇，靴子在地面踢動一下。下一秒，只聽到一聲“咯吱”，一道黑影便以非?？植赖乃俣?，駭人至極地竄了出去！

  是人又非人，超越了人類的極限。

  假如迪尤看見了這一幕，他絕對會明白，這場追逐賽里，他毫無勝算?？上?，他并未看見，也因此懷揣了滿腹的希望。

  肺葉像是充血后被反復(fù)摩擦，迪尤的喉嚨里都彌漫著一股鐵銹的氣味，他極速喘息著、拼命奔跑著，到了最后只知道機(jī)械地邁開腳步，奪命狂奔。

  小腿上的肌肉已經(jīng)在瘋狂抽搐，太陽穴上的鼓點和視野里逐漸出現(xiàn)的白噪點一起瘋狂跳躍，汗水沿著脖子滑入衣領(lǐng)的那一瞬間，迪尤的心率攀升到了一種驚人的地步！

  他陡然嗚咽一聲，拼命奔跑的速度